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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這辦法還真管用,把椅子腿這麼一綁,一點都不暈了。”
唐荼荼的興奮勁還沒過去,僕役提燈引路,引著他二人下船艙。
二層艙最中心是個大戲台,花鼓敲得梆梆響,台上六個武旦穿著鋥亮的盔甲,背著威風凜凜的靠旗,滿戲台刀槍亂舞,龍虎相搏。
“好!好槍法!”滿堂嚷嚷著喝彩,少爺們拍桌叫好,小姐們敲碗擊節,興起時噗噗地朝台上砸銀錠子,一點看不著官家子女平時的矜持。
怪道誰也不樂意讓爹娘上船呢,這是玩瘋了。唐荼荼笑起來:“這麼熱鬧。”
自有僕役上前,給他倆鋪好涼竹墊,送上蜜雪飲,是一盞甜滋滋的果肉飲料,奶冰刨的碎雪灑進去,喝一口舒暢到胃。
晏少昰坐下,聽了兩耳朵便笑了:“這是前朝末年四大名戲之一,《忠義折家將》,京城見不著這段戲,戲班子不敢排這個。”
“怎麼?”唐荼荼好奇。
“這戲說的是興哀帝那會兒,遼國進犯中原,打得三軍節節敗退,連西夏彈丸之地,也敢入我中原分一杯羹。而朝中文官貪財,武官怕死,各個主降,唯有折家滿門兒郎赤膽忠心,扶大廈於將傾,殺盡一百零八員遼將,折家幾乎滿門死絕,得皇上嘆了三聲,施了個牌坊,追封了個忠義侯。”
“折家後人打碎牙受了封,沒能給前朝多續兩年命——然民間戲班子胡編亂寫,給這戲又續了一段尾聲,寫折家後人聯絡山西豪強,招兵買馬,自立為王,一路打進京城,逼得聖人扮作太監夾著尾巴逃出了宮。”
唐荼荼:“……”
怪不得京城沒戲班子敢排這個。
天津,南北客商打馬過,這座城裡能見著的劇種太多了,尤以京劇融合河北梆子為最大特色,唱詞少,念白多,唐荼荼竟也聽懂了大半。
戲中,遼兵殺進關內,皇上欽點的幾員老將全被打得落花流水,哭爹喊娘,跪地投降。唯有折家將遇神殺神,遇佛殺佛,擔起了全天下百姓的期冀,聲勢越來越大,折家將軍個個穿甲披旗,舞著刀槍跳上台,一亮面,便是轟然沖頂的叫好聲。
唐荼荼仔細瞧了瞧,那些拍桌敲盤哄堂大笑的,大多是運動會時見過的軍屯子女,天津武風強盛可見一斑。
等戲唱到折家後人打著“清君側”的名義進京,老太君提著龍頭拐進了太和門,宮中太監宮女背著銀錢細軟急慌慌地逃,妃嬪佳麗哆哆嗦嗦地哭,禁宮中的皇上團團亂轉。
唐荼荼忍不住往旁邊瞄了眼,怕二哥惱火。
二哥卻老神在在喝著茶,聽著戲,唇角笑的弧度都一絲沒變。
台上打鼓的賣力,一聲疾過一聲,敲鑼的把鑼敲得震天響,二胡急拉,樂聲高亢。穿著龍袍的皇帝哀啼三聲“大勢去矣!大勢去矣!”,跟身邊的老太監換了衣裳,一下子把舞台效果拉滿了。
正當這高潮,台上的武生全停了動作,鼓聲鑼聲也停了,戲子們肩搭肩、手挽手地要齊齊謝幕了。
“怎麼不唱啦?繼續唱啊!”
“折太君提著龍頭拐怒打皇上那一折呢?”
“這大本戲怎麼還帶分折卡板兒的?公孫兄連戲班子都養不起了嘛?”
台下一片嘁聲。公孫景逸有點被落了面子,朝戲台上又砸了兩顆金錠:“繼續唱呀,往常家裡怎麼練的怎麼唱呀。”
成鵲公子臉色一變,怕公孫被起鬨得犯了迷糊,忙起身道:“今日就到這兒吧,大家舟車勞頓都乏了,看戲什麼時候不能看?天色晚了,都散了罷。”
第297章
晏少昰坐得靠後了,只瞧見青年半張側臉,望著前頭問:“那是何人?”
唐荼荼:“那是成鵲哥,公孫他二姑家的兒子,他倆是表兄弟——成家是本地的名儒大家,據說他家祖上是孔子有名有姓的弟子,六朝時又出過兩代大儒宗,家學深厚,所以千年過去也沒斷傳承——成鵲哥這房是如今的嫡枝,天津的儒林講壇就設在他家祖宅門口。”
“他家有間大屋子,專門存放家譜的,哪支哪脈、哪位祖宗有過傑出成就,全編寫入冊,供後人瞻仰。河北、山東那邊常有人過來請家譜,都是為尋根問祖來的。”
唐荼荼壓著聲給他介紹。
可她二哥不關心誰的家譜族譜,話才落,晏少昰幽幽望她一眼:“你又認了哥哥。”
唐荼荼乾笑:“……這位,當初也是我從澡堂子裡背出來的……聚過好幾頓飯,也一塊踢過蹴鞠,總不能老公子公子地喊……他們那個圈子,不是堂親就是表親,喊了一個不喊那個又不合適……”
唐荼荼氣兒虛地講不下去了。
她客氣慣了,在山上對著民工都要喊大叔大伯的,“哥,早呀”和“大伯吃了沒”的意思差不到哪兒去,都是招呼一聲的客氣話,常常是瞧一眼性別,順嘴就溜出來了。
但二哥好像比較在意這個……
唐荼荼反覆默念兩遍“以後不能隨便喊哥,不能隨便喊哥”,尋思以後得給嘴上加個扣,不能順嘴叫人了。
幾層船艙安排他們這些人富富餘余,宿舍分大通鋪和貴賓間,因為海滄船不是豪華大遊輪,是戰船,往日兩層腹艙住船員和水兵,是集體宿舍——只有甲板上的艉樓是單人間,平時住船長與船官,這會兒一躍變成了貴賓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