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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荼荼再試著舉握重物,這下別說鏡台,連放了兩碟茶點的那托盤,她舉著都費力了。
怎麼回事啊?這力氣還有時效的嗎!
這一喜一悲,來去都快,唐荼荼怔坐半晌,一個猛子扎到床上,握著雙拳,張大嘴,無聲地“咆哮”了一分鐘。
有這麼欺負人的麼……
這樣無聲的發泄很費力氣,發泄完了,唐荼荼抹了把眼睛,脫力躺在床上,雙眼無神地望著帳頂。
這是她穿越的第162天,日記十天一本,已經寫了十多本了。
162天,她卻連這個朝代的字還沒識完,書看不懂,話說不通,簡體字卻已經寫不順手了。
她是冬至的那一夜穿來的。
醒來時眼睛腫得厲害,視物也模糊,唐荼荼幾乎以為自己受傷失去了視力,做了兩遍眼保健操,才看見點東西。
彼時萬籟俱寂,正是深夜,她胃裡隱隱作痛,不記得是受了什麼傷。待看清屋裡陳設,唐荼荼才覺出不對。
桌上放著封遺書,是原身寫的,字跡娟秀,寫了好幾張紙,中心立意就是一句:“爹,娘,母親,女兒不孝,你們保重身體。”
天兒還沒亮,芯子就換人了。唐荼荼一時沒能從“是夢非夢”的思辨中糾結出眉目來,整個人都顯得呆傻。
她把自己鎖在房裡三天,一言不發又三天,把全家老小都驚動了,輪番勸過好幾輪之後,唐荼荼終於像小蟲子一樣探出須子,躡手躡腳地探看新世界。
九百平米大的唐府,衣食無憂的唐家人。府門外青石板鋪就的巷道,再遠處四通八達的街口,一排又一排的商肆。
街上糧店不少,東西市的常平倉各有一座官府那麼大,石牆高聳,鐵門緊閉,從沒開過,門前卻沒有衛兵把守,誰也不知道裡邊有多少存糧。
副食倒是不缺,一車車的蔬果、葷肉,於每天破曉時分,從京郊村鎮往城裡拉。
這個一個歷史上從沒有過的——大盛朝,京城。
商人富足,官人勢大,書生苦讀,胡姬風流……從路邊的攤販到酒樓的掌柜,同巷住著的官老爺、華服美飾的夫人們,還有大門不出的小姐們,全都走在自己固定的軌道上,絕不脫軌半步。
人人安居樂業,人人言笑晏晏,像站在最底層,不登高、也不思危的蟻群。
他們不知國情,不懂朝事,不通律法,渾渾噩噩地活,不知道自己吃的鹽是海鹽還是礦井鹽,不知道每天運進城裡的蔬果葷肉從哪個村來,對資源供給、生產要素、運輸配送,一概不知。
富人一擲千金,貧民一個銅板兒掰成兩個花,卻沒人在意貨幣職能健不健全,物價穩不穩定,鈔幣由誰鑄,怎麼發行。
就連做了六年官的唐老爺,對盛朝律法也是一問三不知。唐荼荼問起律法時,唐老爺便撫著鬍子大笑:“爹是禮部的,哪裡懂那些?”
無知得理所當然。
至於京城以外的地方,國土邊界在哪,邊關什麼境況,保甲怎麼保,募兵役幾年……問誰誰都傻眼。
時近半年,唐荼荼還沒走完這京城的五分之一,也沒摸清楚城牆邊界。每天那一上午太短了,她無車無馬,不敢走遠。
無知便會恐慌,她沒法像京城裡的其他人一樣安安心心地過日子,揣著滿心的慌張無措,還要花心思裝好一個黃毛丫頭,多說是錯,多行是錯,多吃也是錯。
連個謀生的技能也無,卻學了一堆沒用的禮儀,學“見人先禮”,學“未語先笑”,學吃飯坐桌子誰坐上首誰坐下邊,學喝茶前要將茶杯滾幾遍。
唐荼荼幾乎要崩潰。
瘋了吧這群人,好好一壺茶,糟踐得只剩一杯。
目之所及滿眼陌生,爹娘不是她的爹娘,兄妹不是她的兄妹,這具身體不是她的身體,時代也不是她的時代。
什麼都是錯的,哪裡都不對。
唐荼荼摁著心口,慢慢閉上眼。
她從一個資源極端匱乏的時代穿來,與這個朝代格格不入。末世那十年太苦,不是這半年的衣食富足能填得平的。
一閉上眼,戰火硝煙就呼嘯著涌過來。
從硝煙中走出來的倖存者們,建立起了龐大的城市基地,食水充裕、物產穩定、貨幣規範、軍隊強大、律法嚴苛。可最後,不是也毀於蟻穴?
躺了小半個時辰,半點睡意沒攢出來。
唐荼荼翻身坐起,怕吵醒隔壁耳房的福丫,靜悄悄地開了頂箱櫃,拿了床厚點的被子,鋪到床邊的地上。
隨後把自己裹進去,裹成一個桶,就地一骨碌,滾到了床底下貼牆的位置。
這地方時常打掃,又是夏季,灑掃更勤,沒什麼灰塵。
狹小的、昏暗的、透氣不暢的空間,無邊的安全感包圍了她。
天剛亮,左鄰家養的雞打了頭遍鳴,後院的僕婦就匆匆來敲門,壓著聲,著急喚道:“二小姐,二小姐,起身了。”又支支吾吾說:“大奶奶來了。”
華瓊已經進了後門,皺著眉頭,走得英姿颯爽。這府她不是頭回來了,卻沒見過鹿鳴院中這堵牆,問路旁傻站著的嬤嬤:“二姑娘住哪個屋?”
那是唐夫人身邊的胡嬤嬤,剛起身不久,盹還沒醒清明,硬生生被華瓊給驚清醒了,尷尬一指東邊,便見華瓊眼也不斜地過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