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75頁
文帝差點叫他一番話說得老淚縱橫,連連喚起,親自下了龍椅,牽他到皇后跟前,好叫皇后近近地瞧瞧兒子。
一頓晌飯,文帝破天荒地把自己灌了個半醉,又催兒子趕緊回府好好歇歇。
“眾卿家都等著見你,明晚咱們宮中設大宴,叫那群老東西看看我兒英姿!”
晏少昰笑著稱是,跟母后和常寧敘了幾句話,太子送他出了宮門。
朱雀大街上是沸沸揚揚的全軍宴,是盛朝幾十年沒有過的大陣仗——每逢戰事了了,全城的商戶會集資大宴三軍,各家酒樓食肆飯菜大雜燴,滿城老百姓供出來的桌椅侵街占道,露天的席面能從中城十二坊外一直擺到南城門去。幾萬兵士聚首吃喝,三十丈寬的大街留不出一條暢通的車馬道。
這陣仗,許多老漢一輩子見兩回就算是開了眼了。
主席面擺在光福坊,由光祿寺供置,院裡坐著的都是軍中那些熟面孔。
一群武夫不講究,端起酒罈便力拔山兮氣蓋世,左右摸來摸去沒摸著槍桿,嚷嚷著要一齊齊敲杯成曲,擊出一首鴻燊開運曲來。
“殿下!你找調兒起這個頭!”
“殿下來得遲,該罰酒才是!”
晏少昰仰頭灌了三爵酒,大笑著擲了杯,被一群將軍七手八腳地推到軍鼓前,他也不忸怩,卸下肩甲,撈起鼓槌,沉沉實實地擊起鼓來。
“咚,咚,咚,咚!”
鼓聲從各坊的哨塔、鼓樓續上長街,滿城的鼓樂聲便抵著鼓兵的肚腹,壯壯實實衝上了天。
“炎精開運,篤生聖皇。
盛昌御極,遠紹虞唐。
河清海晏,物阜民康。
威加夷獠,德被戎羌。”
滿城的士子和而歌之,目不識丁的百姓也要亮嗓門嗷兩句。
金鼓喧闐,高唱入雲,這動靜傳遍城北寂寥的紅牆,蓋過城南熱鬧的全軍宴,更是把城東的靡靡之音踩到了塵埃里去。
晏少昰拍著馬背擊節,心想,這便該是他此朝的“國歌”了。
他騎著馬,半醉不醉地在長安城兜了個圈,心裡揣著沒燒乾的火,總不想回自個兒府里捱那冷清去。
便問廿一:“有焰火麼?”
主子難得要個東西,沒有也得有,影衛很快拉來了一車焰火。
晏少昰站上一個空宅子房頂,把焰火墩兒擺成行列,一簇一簇點起來。紅的綠的火花,拖著彩尾衝上了天,嗵嗵嗵,把滿城的歌聲鼓聲都蓋過去。
廿一站在後頭,揣著他那把老劍樂淘淘地笑。
一車焰火墩子,填藥又紮實,一個墩子能突突十幾朵煙花,這麼一個個放,足足放到了後半夜。
趕車的影衛不明白殿下怎麼突然來了放焰火的興致,困得直打呵欠,淚眼朦朧間看到焰火尾巴墜落的方向,霎時頓悟。
對面正正衝著安業坊。漫天的火樹銀花,給安業坊綻開一場盛大的焰彩戲。
唐姑娘在京城時,就住那兒。
第279章
宮裡的大宴設在挹海閣,半個園子在水上。
殿堂不大,四品之下的臣子們在殿外露天吃席,只有受皇上倚重的近臣能升高座坐進殿裡,人人一張矮案,伏在白玉階下。
文帝把前朝與後宮分得很清,中秋、重陽、正月這樣的大節典上,永遠是君臣同歡,帶上寡母、妻妾與兒女同坐一堂,一團和氣,歌舞昇平;真到了正兒八經的大筵宴,從來只有他一人坐在上邊。
授茶、賜酒、分筵食,掌儀官被吩咐得團團轉,保管叫得臉的老臣、有才幹的新臣、還有此次立了戰功的將軍,各個都不受冷落。
晏少昰踩著開宴的時辰才從坤寧宮過來。
他是今日的頭面,進門後,大臣們一整氣氛,各個不吝讚美之詞。國丈爺沒作聲,可夸的是自家外孫,眼裡的笑收不住。
酒過三巡後,滿殿的文臣露了醉態,說的話漸漸跑了味。
“啟稟皇上,邊軍出師大捷,微臣心中激盪,借這酒興更是恨不得長嘯三聲,求皇上恕臣醉了酒,笨嘴拙舌言之無序,且先叫我一吐為快!”
文帝暢快笑道:“愛卿直說便是。”
這文臣一開口,哪裡笨嘴拙舌,言辭分明講究得很。
“太|祖壯年時曾三征漠北草原,三次敗興而歸;先帝爺還在時,也懼怕蒙古鐵騎,屢屢在長城上增築峻垣墩堡,豎起堅壁以御邊——而今,皇上您一出兵,就一舉盪滅蠻夷威風,此乃不世之功,必將功蓋千秋名垂萬古啊!”
“回頭再看,皇上膝下有太子殿下,又有二殿下,二位殿下文韜武略,咱們又有精兵良將,九大邊城,踞有雄兵百萬,何懼蠻夷禍亂之患?依臣看,吾皇掃除海內蕩平寰宇也不是難事啊!”
晏少昰噙著笑,看那年輕的臣子是大前年考上來的探花郎,升得倒挺快,去年還是綠褂,今年就穿上了緋袍雁子補。
平時看著還是個俊逸小生,再好的容貌,喝得爛醉信口開河時也顯得丑。
皇上沒說好,也沒說不好,只叫殿前監賜了一樽御酒,可底下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,皇上聽了這話是極高興的。
一時間,滿殿都是褒揚稱頌聲。
什麼“千載之間,繼堯舜大治者唯皇上一人”,什麼“二殿下屏藩大功,實是我朝之幸”,“不如咱們揮兵北上,雄獅百萬過黃河,去草原殺他個來回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