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親王世子握了握手裡的長戟,朝著城下吼:“不准放!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,裡邊混雜著多少蒙古探子,絕不准放進一人來!封死外關,這群蠻民若敢沖關,殺無赦!”
搶在封關前衝進來的番邦百姓跪在城下哭嚎,幾十種聽不懂的土語混雜,他們說的不是中原話,身上興許流著四分之一漢民的血,但相貌有異,就隔了楚河漢界。
那群難民的哭聲陡然變成慘呼,元兵幾隊探馬赤逼近,已有稀稀落落的流矢仰射上來。
——來了!
親王世子神情一肅,剛要揮手下令出兵,東北方向忽有一小隊精騎天降,全提著大開大合的遠兵器,將幾隊探馬赤絞殺了個乾淨。
城牆下幾名精兵護著一旨朱封,高舉著衝上高地,提氣長喝:“二殿下有令,開城門!放流民進城!”
副將大喜:“世子!世子!二皇子殿下親自帶兵來援了!”
親王世子忙掏出千里眼往遠方看,見長城斷裂處竟真的堵住了,幾千前鋒營後邊,還有老長的隊伍策馬狂奔,尾旗赤紅,是二殿下的親兵!
親王世子急忙揮手:“速速聽令,開城門!幾位將軍與我前去接應!”
番民終於得了喘息之機,瘋狂湧入。幾千前鋒兵組成五重防線,一道道的開合,放番民從長城的裂口進來。
人流如涌,逃亡的婦孺被子女拽扯著,瘸腿的老人背著孫兒踉蹌地跑,兵民顧不上一家歡,也來不迭護送他們進城。
沒人道謝,沒人假惺惺地磕頭叩首,歌頌皇恩,都在朝著唯一的城防逃。
晏少昰垂眸看著,於此一瞬間,忽然懂了“城”的意義。
城郭溝池以為固,士在外,使老弱婦孺得所庇。
他握起長|槍直擲向前,鼓聲驟起,幾百把衝鋒弩弩尖綁著朱紅的進攻令,朝著北面射出去。
“將士許國,死不旋踵!沖啊——!”
天像漏了一道口子,多日不見的金光瀉下來。
第277章
【四月廿三,大捷,斬敵三萬餘,誅敵方兩員大將,生擒皇孫失烈門。】
……我軍死傷兩萬七,火彈耗盡,前鋒營死絕。
【清理戰俘時抓了幾個老兵,一老兵稱他們蒙古人打仗幾十年,從來攻無不克,從沒吃過這樣大的傷亡。司將軍聞言大喜,將這老兵奉為座上賓,可惜沒能從他口中套出將營所在。】
怎麼可能套得出話呢?
晏少昰想:他親自領兵屠盡了最後一支木合里怯薛軍,那是一群為北元開國立下汗馬功勞的功勳兵,半數是鬢髮蒼白的老兵,多年戰火淬得他們成了一柄柄毒刀。大戰時顧不上招降,怕橫生枝節,也不敢捉他們入關進戰俘營,盡數就地阬殺了。
死仇在前,落單的俘兵願意吭聲氣兒,都算是好修養了。
他信里寫三分,藏七分,寫來寫去又覺不該。她一個姑娘,聽戰事做什麼。
後半紙便落回溫情。
【小滿至,時當減衣,這時節正合適出海,海邊的漁民也會有夏忙會,前年我曾見識過一回,熱鬧得很。
書不盡言,重逢再聚。】
身後燈籠亮堂,頭頂是靜謐的月光。廿一隔著三步遠候在邊上,只覺殿下披著單衣、伏在膝頭寫信的樣子,看得人心裡發軟。
姑娘的來信已經攢了一匣子了,全沒拆,殿下這頭可算是開始寫信了。
“殿下,今夜可要送出信去?”
晏少昰想了想:“不必。亡歿的將士多,報喪的諭告和小兵的家書都忙著上路,便不要占用軍驛了。等戰事了了,再一併給她罷。”
廿一聽得虎目一酸。
堂堂殿下,竟要顧忌“占用軍驛”這點小事,唯恐私事誤了公。廿一一聽就知道殿下那心結還沒解開,怕是要在心裡梗很多年了。
前軍還在衝鋒,既要克制元中軍,又要衝克烈部的防線,一時半會兒攻不下來。沒有了火炮的戰場是安靜的,再大的廝殺,五里之外便什麼都聽不到了。
丑時,晏少昰等來了昨天最後一封軍報,看過軍情才敢睡下。他沾枕沒多久,天未明時,又一隊傳令兵策馬狂奔跑回了營,帶回一封紅封戰報。
“殿下!有要事!”
廿一在門口傳話,這素來沉穩踏實的侍衛頭子,也沒能抑制住聲音里的狂喜。
“昨夜,克烈部王室宴請聖子吃全羊宴時,侍僕送上去的酒水有毒,其嫡王子當場被毒斃!也客汗暴怒,下令扣押聖子,元大軍哪裡肯?——中路大軍急急後撤回護聖子,在察哈草原上打得天翻地覆!打了一整夜了!”
晏少昰一瞬間清醒了:“哪路探子傳來的信兒?”
他們沒有埋得那麼深的探子。
話才落,他又猛地想到了:“是耶律烈的人手。”不由拳頭一擊掌,笑得痛快:“這蠻子,倒是攪混水的一把好手!”
自北元建朝起,克烈部的將士就被分編入了各千戶。元太|祖拿捏人心是極厲害的,只給克烈部留了一支嫡系,代代旁部收編從軍,嫡系做個光杆王。這麼著兩代下來,曾經草原上威風凜凜的大族就被碾到了鞋底。
可時間再往前推,在三十年前,元太|祖還沒打下那片地方的時候,克烈部還是大盛的友鄰,還曾與大盛和過親,那地方也照貓畫虎學了些漢人禮法,沒依照草原幼子守灶的傳統,而是跟中原一樣的打小培養嫡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