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8頁
僅一個晚上,漕司府就收著了動靜,這是天子重臣都不敢掉以輕心的大案。一旦立案,總得要這群事主站出來起狀,在百姓面前將大肚教罪行公於天下。
……這是把那群婦人們放在火上煎。
這群顧忌人言可畏、懷不上孩子就出去亂找偏方的婦人,也同樣會因為人言可畏被悠悠眾口逼上絕路。
唐老爺一時間喉中堵得慌,問了句:“公孫兄打算如何?”
公孫鏖汀唇薄且平,是個不折不扣的冷心腸,軍營里扑打多年,沒那麼多細針密線的憂思。
當即道:“查封送生廟,在周圍幾個村子張貼布告,左右揭發,把雀姐先抓出來。”
唐老爺沒作聲。公孫大人只當他是默認了,抬腳就要走。
“伯伯留步!”唐荼荼喚了一聲。
“恩?丫頭何事?”
對上公孫大人冷峭的視線,唐荼荼頭皮發緊,定了定神才說:“我有一法,不知道能不能行。”
“咱們是昨晚趁夜抓的人,一路趕著馬車回來的。我聽公孫大哥說了,抓人的地方寒山村,是一個人跡罕至的荒村——而送生廟在這兒。”
她在院裡那張紅點圖上虛虛一點,怕手上沾著病毒,不敢挨實了。
“兩頭相隔十幾里地,寒山村地方偏僻,沒連著鄉道,沒車沒馬的人家走路更慢。也就是說,廟裡的尼姑還不知道老窩被人端了,這事兒在周圍村子也沒傳開。”
“大肚教能藏這麼多年,知道老窩在哪兒的人一定寥寥無幾,不然人多眼雜,暴露的風險太大。雀姐只是一群牽頭搭線的,她們今兒要扮尼姑,明兒要扮婆姨,哄騙女人上套,一定不會是在寒山村這荒村住,而是在送生廟周圍鄉村住——同樣沒這麼快知道出事了。”
“可今日一旦查封了送生廟,她們會立刻聞風而散,再想抓人就不容易了。”
公孫大人一點頭,示意她繼續說。
唐荼荼:“我有一愚計,不如留著這廟先別封,布好探子,暗中觀察雀姐都是什麼人,從哪個求子廟把人領過去的,被迷暈的婦人又是怎麼送到荒村裡的。您和我爹手邊要是有女捕快,派幾個機靈的進去,按著他們的套走一遍,拿個人贓俱獲。”
公孫大人靜默了會兒,循著她這辦法想了一遍:“丫頭說得有理。我回頭想想,這些不必你一個孩子操心,好好養病罷。”
話落領著府兵走了。沒說她這計策好,也沒說不好。
唐荼荼有點氣餒,她這辦法想了一早上了,一半確實是覺得大張旗鼓抓人不妥當,另一半是出於私心。
平白送了個媳婦進去,等著送生神降福,誰家也不會不聞不問。今日只要送生廟一查封,淫教之事就會立刻被掀翻在太陽底下,把這群女人逼到絕境。
她還沒想出該如何善後,怎麼給這群女人留個出路,叫她們從這事兒中不傷筋不動骨地摘出去。
公孫景逸看出她的懊喪,心裡直笑:嗐,茶花兒還是個小姑娘嘛。
他家裡姊妹多,女孩兒也好強,愛露尖出頭、想聽長輩誇獎的多了去了,以為茶花兒也有這小毛病。
“瞧把你聰明的,年紀不大,主意不少。”公孫景逸很給面子地誇了句,話折回來說。
“其實啊,那群牽線搭橋的鴇子們聞風逃了也沒事,但凡抓著幾個,上下一條線都能扯出來,軍營里多的是叫她們開口的法子。”
“用刑?”唐荼荼沒多想,口氣挺平。
二哥管著刑部,還有他遍布天下的言路信報,都不是憑白來的。唐荼荼好幾次挑他下值的時辰跟他碰面,二哥衣裳換得勤,還沒什麼,他身邊的影衛身上卻常常沾著血味。
誰知公孫景逸避開她視線,諱莫如深地來了句:“私刑要落傷,升堂時不好看,不見血折騰人的法子多的是。”還拍著胸脯說:“以後要有什麼人欺負你了,你只管往我這兒送。”
唐荼荼心梗了梗:“……倒也不必。”
“茶花兒,別聽他鬼扯。”和光杵了她哥一肘子,一笑起來,兜了一臉蜜糖色的朝陽:“我家都是正經官兒,哪有什麼私刑吶?”
唐荼荼撐起了個笑,把他倆送出後院了。
她爹上任後開的第一場大會沒個氣派,不在衙門裡,在偏院裡找了個小伙房,只夠四五個縣吏坐開。
幾人還是頭回進這印坊,透過窗子觀察了這疫病所的諸事安排,稍稍放下了心。
葉三峰多看了唐荼荼兩眼:“姑娘跟老爺果然是一家的,心善,都想給那群婦人留條坦路。”
唐老爺嘆了口深長的氣。縣丞、師爺、教諭也跟著嘆,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。
他們做官的不光不能瞞報,還要挨個做工作,勸說那些受侵害的婦人鼓足勇氣,寫好狀詞,然後當眾升堂,請各方德高望重的族老、學究旁聽,叫她們當堂揭露淫僧罪行。
之後,人證物證一齊送到府台,送上京,一遍遍覆審,才能定個多人斬首的罪。
大案、重案都得逐級上報,縣官是不能定個罪砍人頭的,斬首、充軍、抄家都是縣官無權決斷的大罪,又有先帝立法在前,這大肚教之案怕是能一路走到紅牆下的三法司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