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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說什麼?”燕返怔了怔,握緊了手中的刀。
那一爐薰香甜膩,燕返起初只覺得聞著膩,可坐了這一會兒,他漸漸辨不出香味了,對坐的許灼灼身影也虛渺起來。
燕返狠狠一閉眼,只覺頭暈目眩的。
他提起刀鞘將香爐揮落在地,一把攥住許灼灼的腕子,怒道:“你放了什麼!”
他手腕虛軟無力,許灼灼半個身子一掙便脫了困,唇邊笑弧美好。
“將軍記得曾經立過的誓言麼?我室町一脈,要拼死抵禦蒙古鐵蹄,推舉聖明天皇,蕩平神州,征服四海,叫八百萬的大和百姓抬起頭來,堂堂正正地活。”
“這不也是將軍您的心愿麼?”
“這一次您暴露了身份,惹得盛朝皇帝震怒,還牽連了使臣大人們。您逃不出去的,只有死在這兒,春喜才能想辦法替使臣大人們遮掩過去。”
燕返眼神放空,不知是信了她的鬼話,還是迷香愈重,他漸漸握不住刀,刀鞘鏘然落地,人也仰面倒下了。
許灼灼微笑看了他一會兒,直到確認他沒有力氣了,才拔出一根金簪,點在他心口處,狠狠地戳進去。
她想了想女人被挾制掙扎時應該是什麼樣子,又往真田燕返的喉嚨口刺了兩簪。
她站在一旁,看著真田燕返軟軟掙扎了一會兒,終於不動了。
屋子裡伺候的婢女同為倭人暗樁,叫也不敢叫,瑟縮成了一個灰色的影子。
簪子三寸來長,手上不免沾了些血,許灼灼一點一點擦乾淨手指,將被抓亂的衣襟整理好。
留仙裙意如其名,是“叫這裙上的千褶留住女仙”的意思,穿在她身上,卻似披了身華美袍子的魅鬼。
許灼灼在真返的臉上蓋了張油紙,剪紙似的剪了幾刀,隨後拾起香爐中細碎的火末子,放在了紙上。
油紙是在厚實有韌性的藤皮紙、桑皮紙外邊,塗一層桐油料,用以防水、防蟲蛀,因為被油浸透了,透光度極好,許多人家都拿這紙來糊窗。
這紙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耐火,見火就著。那一點細小的火末順著紙張邊沿慢慢燃燒,燒壞了真田燕返的臉,皮肉都烤出焦香來。
做完這些,許灼灼站在圃田澤上,俯視著這條河。
她一路望過河上精美的畫舫,還有整個燈火璀璨的盛京,最後用艷羨的眼光,望了望西邊那座巍峨的皇城輪廓。
每年的盛夏,她都能看見倭國的使臣渡海而來,駕著滿載的車,送來一車車的貢品。
這些舉一國之力獻給上國的珍寶,會讓盛朝的皇帝賞給官家,最後再由那些對她趨之若鶩的王孫公子們,捧著送到她手上。
他們總是口吻輕蔑地說:“倭國進貢來的小玩意,你拿著玩兒罷。”
從大唐開始,幾百年來,使臣渡海來學那佶屈聱牙的漢字、學律法、學服典,帶著各行各業的工匠過來偷師,將書畫、炒茶、船舶、鍛造……許多技藝一股腦地學回去,彙編成書。
今年,使臣又拜衍聖公為師,各個抱著一箱子書,習學儒家經典了。
長久以來,天皇和貴族跪伏在盛朝的腳下,當自己是一群得沐教化的狗,卑躬屈膝,搖尾乞憐,瘋狂地汲取著盛朝一切知識,並以此洋洋得意,和新羅、大越幾個藩屬國,爭著搶著在民族前加一個“小華夏”的前綴。
而今,盛朝那些叫倭國使臣們不敢仰望的文臣武將們,他們的子孫都坐在樓下,妄想成為她的入幕之賓。
——哈,真是有趣。
許灼灼勾唇一笑,眼波盈盈動人,她聽著樓下的琴曲,血液也似要沸騰,赤著足在美人欄前跳起舞來。
這是歌舞昇平的天|朝啊,從小聽著乳母的歌兒里唱著的京城啊!萬家燈火,還有面前流金淌銀的這條河,全在她腳下。
偌大的京城,富足的京城啊,只需招手揮臂,半遮半露地露一抹胸脯,那些恨不能死在床笫間的公子哥們便爭先恐後地涌過來,捧給她數不盡的珠寶與華服美食。
倭國,有這樣的東西麼?
她舞出一身汗來,待回了雅舍中,再看真田燕返的那張臉,已經皮肉模糊,辨不出是誰了。
因為火苗小,皮肉被燒得焦黑,卻還沒破潰出血,乍看竟不像新傷,而像是前兩日的火燎傷。
雅舍中的婢女戰戰兢兢,眼睛都不敢抬,被一屋的焦香嚇出了一身汗。
直到主子喊她,那婢女才挪著步子上前去,拿著濕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去了屍體面上的浮灰。
不多久味道散去,許灼灼提燈照著屍體,仔細檢查了一遍,覺得再沒漏洞了。
她心忖,燕返將軍的容貌已經貼滿了整個京城,這張遮天蔽日的大網,他不可能逃出去的,想要將他和使節團斷開聯繫,只有毀了他這張臉。
盛朝一向自詡禮儀之邦,要“大國氣象”,要“師出有名”,屍體爛了臉,和畫像對不上了,盛朝就只能吃個啞巴虧了。
許灼灼搔亂了頭髮,又以指腹擦淡了唇脂,最後撲到窗前,失聲叫道。
“來人啊!救命啊,有賊人闖進來了!姆媽救我!”
通緝令貼出去才一天半,宮裡就接連催促了好幾回,京兆府從府尹到底下的差役都緊著一層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