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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間豎著耳朵聽動靜的芸香眼皮直跳,廿一無聲扶額,幾個奴婢一齊齊提心弔膽的,怕裡邊吵起來。
看見主子出來了,一伙人忙低頭斂目裝聾子。
晏少昰聲音憊倦:“楓橋林圍了麼?”
廿一忙回話:“一刻鐘前派人去的,大約子正就能辦完事——是屬下疏忽了。”
上月底,雲嵐居士送給唐姑娘的那話本,他們是拿回來看過的,書中夾頁上分明寫著“九月月圓,林中一會”。廿一毀去那頁,料想蕭家剃頭挑子一頭熱,早晚會消停。
誰知居士林吃了的豹子膽,竟敢在殿下眼皮子底下擄人。
“那紅衣居士是誰?”
廿一:“也是個在家修,自起了個雅號——玄機,在楓橋六居士里行三。其父是蕭帝師京中故舊,曾因‘明正社案’受了些牽連,貶謫山東,再未起復。兩家後人走得挺近。”
晏少昰:“全帶過來。”
步出寢屋,夜風正涼,一背的濕汗黏著寢衣,晏少昰這才發現自打聽著信兒以後,他連身外衫都沒穿。
“備水,沐浴。”
芸香帶著婢子備好水,放好替換的寢衣,臨走前,她腳尖在門邊打了個晃,又轉悠回來,徐徐開口。
“殿下,奴婢剛進宮的時候,得姨母家親眷提舉,入了坤寧宮——皇后娘娘愛養貓,最多的時候養了四隻貓,配了兩位貓侍官。宮裡邊人多,沒什麼活兒,一閒下來,我就觀察那兩位貓侍官。”
晏少昰雙眉聚成峰:“怎說起這個?”
芸香知道他今夜沒心情聽故事,加快語速倒豆子似的。
“這二位貓侍官呢,脾氣正相反。甲侍官手懶但嘴甜,天天哄那貓兒——小祖宗今兒想吃什麼呀;哎喲乖喵喵真好看,白得像雪一樣,阿嬤給擦擦蹄蹄;哎喲又吃魚啦,乖乖還會剔刺兒呢。”
“這位嘴甜,但不怎麼幹活,每天抱著幾隻貓一塊睡覺,看起來可親熱了,貓也愛黏著她玩。”
“另一位貓侍官乙嬤嬤呢,這人呀,刀子嘴豆腐心,對幾隻貓兒動輒呵斥——怎麼又弄一身髒污;大半夜也往外邊跑,催命鬼;膽大包天,連娘娘養的魚都敢吃!”
晏少昰目光轉深。
芸香:“貓闖了禍,也不能打呀,乙嬤嬤就鼓掌嚇唬貓,把它們嚇回窩裡去——雖說半夜起床牽繩溜貓的是她,給貓拌食的是她,洗澡的是她,梳毛剪指甲的都是她。”
“您說這位勞心勞力,把事兒都做全了,把幾隻貓打理得油光水滑。可幾隻貓兒就是不親近她,她一抱就撓,她一餵就咬,做什麼都惹貓兒討厭。”
“虧就虧在一張嘴上,別人只看見刀子嘴了,沒看見嬤嬤肚子裡的好——主子您說,這不是吃力不討好麼?”
芸香說完,笑盈盈福了一禮:“奴婢多嘴,這便退下了。我去小廚房看看燉湯好了沒,殿下要陪姑娘用些麼?”
裡邊不吭聲,芸香也不多等,笑著退下了。
晏少昰沉入溫水池中,靜靜閉上眼。
兩刻鐘後,水將要涼了,他從池中坐起,濕發披衣,趿著木屐穿過環廊,侍膳的婢女剛端著托盤退下。
晏少昰在窗前靜立片刻,於月色下敲了敲窗。
“睡了沒?”
唐荼荼後背安了彈簧,騰地坐起來了:“殿下還有事兒?”
外邊的人沉默了半晌,開口時,聲音溫和得像被什麼東西附了身:“耳房留了丫鬟,府醫在你隔壁院,半夜要是發起燒來了,自己喚人。”
唐荼荼:“……噢,芸香跟我說過了。”
窗外無聲片刻,二殿下又說:“廚房裡今晚上不歇火,半夜要是餓了就吱聲。”
唐荼荼:“好。”
她嘴角慢慢翹起來了。
地底下鋪了煙道,怕她著涼,今夜特地給她生了爐子,溫度正合宜,穿著襪子踩在上邊都不冷。唐荼荼貓著腰,輕手輕腳地走過去,防著自己的影子投到窗上。
走到近前時,她啪得拉開窗戶,好整以暇看著他。
他像是剛沐浴完,發梢還是濕的,就穿著一件薄寢衣,從頭髮上流下來的水從肩膀濕到半腰,濕出層次分明的肌理輪廓來。
唐荼荼慢慢眨了眨眼,迅速把二殿下從頭到腳睄了一遍,才“非禮勿視”地挪了挪眼。
“殿下半夜不睡覺,就為跟我說這個?您這不是淨操閒心嘛,您府上這麼多人,還能照看不住我一個大活人?”
晏少昰:“……”
她把前腳他的話原封不動還回來,用的還是敬語,嘲諷力暴漲。
正院幾個哨點的影衛都見了鬼似的,默默仰天望月。
唐荼荼又不敢真嘲笑他:“殿下有話好好說,別吼我,我又不敢跟你比嗓門大。大晚上游個湖,又被人抓,又被人打,我也很憋屈的。”
晏少昰沉沉吐一口氣,率先敗下陣來。
“你身上裝著我的私印,只要不是在皇宮裡放肆,我保你整個京城都能橫著走,區區幾十小兵,值當你跳河躲藏?——此為你第一錯。”
唐荼荼摸摸鼻子:“……我這不是遵紀守法慣了麼,一時沒轉過彎來。第二第三錯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