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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遠在戰局之外的北面,蒙哥高高立在一座草丘上,極目遠眺,看著那些蚊蠅小點攀上了城牆,宰了他幾百個兵,漢人的大旗卻還沒插起來,料想他還有一些小兵在拼死抵抗。
蒙哥冷笑著,喃喃自語:“總算看見這群窩囊種開城門了。”
幾位隨他觀戰的將軍快要站不住了,他們坐下的戰馬嗅到了戰場的味道,躁動不安,四蹄直踢踏,只等著主子一揚鞭就蠻橫地衝上去。
將軍們嚷著:“蒙哥!還不殺上去,他們就要跑了!咱們此時合圍衝殺,定叫他們有來無回!”
蒙哥極目望著那頭:“再等等。”
連著三個月了,盛朝跟縮頭烏龜似的只守不攻,好不容易看見他們出城了,蒙哥又這副屎尿脾氣。
底下將軍忍著怒,正要喝問“大帥還要等什麼”,才張嘴,卻聽南面轟然一串驚天動地的巨響,驚得他們差點滾下馬。
蒙哥霍然抬頭,踩上馬背高高立起望著那方。
“砰!砰!砰!砰!砰……”
赤城南城門方向驟然間火光沖天,幾架大得像巨獸的攻城械被炸上了天,成千上萬的火彈串聯成線、密集成網,朝著四面八方崩裂,炸得一片人仰馬翻。
盛朝將士毫無防備,被這一連串的地動山搖驚得陣型大亂,慌忙朝著上馬關方向逃。
孫知堅搶過萬里眼,目眥欲裂:“誰開的炮!元軍埋伏在哪?!”
大地怒吼著,撕開了一條縱橫十里長的裂口,陷落成幾個巨大的地洞,像地底張開了幾張大嘴,拽扯著上頭笨重的攻城械掉下去,人與馬全逃不迭。
整座瓮城砰砰砰四處開花,丈厚的城牆竟像火漿中爆開的鐵水,碎石磚片四濺,飛濺到哪裡俱濺開一片血紅。
進攻的鼓聲立刻變成撤退的鳴金號,可哪裡退得回來?
一連串不停的火炮轟炸聲直叫人膽寒,相隔十里地,上馬關城頭都能感受到這地動的威力,下盤不穩的士兵沒一個站得穩,趴下抱住牆垛才沒從城牆上栽下去。
眼睜睜看著赤城城垣在這地動山搖中牆體崩裂,大片大片的攻城兵墜下城樓,丈厚的瓮城被撕扯得成了紙皮,傾頹,倒塌,而底下更是不計其數的傷亡。
孫知堅暴喝:“元人哪裡有此等威力的火炮?!”
“不是火炮……”陸明睿終於撕開了唇縫,喃喃:“是埋在地下的,埋在牆裡的……”
元人竟改良出來了!
陸明睿頹然坐下,知道此時說什麼都為時晚矣,立刻屏息去想:他們有這千里眼,不論天上飛的地上跑的盡數入眼,元人不可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埋雷,什麼時候埋下的?
他沿著時間推溯——十月初,赤城兵將護送百姓撤退,退守上馬關不出;殿下是十月底到的;霜月初八,萬里眼送抵邊關。
而元軍最早攻下赤城之時,恰恰是他們忙著安撫百姓、收攏戰線之時,探子布不出去,只在這頭遠遠看著元軍清繳財物,看著元軍退回營,竟不知他們還留下了這幾十萬斤火藥!
陸明睿恨得直砸自己膝頭:“這是早早埋下的火雷!怪道元軍棄城不守,只等著我等反攻。”
硝煙滾滾,染黑了半邊天,北風卷著濃煙刮向上馬關,蔓開十里煙場,連萬里眼也成了瞎子,視野之內灰黃一片,什麼都看不到了。
蒙哥一瞬不瞬望著那片灰煙,骨廓瘦削的臉上浮起一個極淡的笑。
他們自家的火炮如同廢銅爛鐵,火匠部各個蠢笨如豬,幾年了,也造不出盛朝那樣好的火炮來。
唯獨硝石火藥不缺,要多少有多少,幾十萬斤火藥埋進地底下,什麼神兵利器,什麼鐵甲戰神,全能炸成灰。
他前陣子還天天忌恨著,思索著,長生天怎麼會允許凡人造出“火炮”這樣隔著幾里地就能殺滅萬物的東西?分明從古至今,肉|體凡軀對撞、馬刀與箭矢剖穿護甲,這才是戰爭的魅力。
今日方知,火藥轟出的煙雲也是極美的。
蒙哥舉起馬刀直衝向前:“兒郎們,隨我沖啊!”
濃煙中,北面的元軍鼓樂赫然一振,越來越響,甚至蓋過了火雷驚天動地的響聲,千軍萬馬借著煙霧掩蔽,朝著上馬關衝來。
馬蹄聲匯成滾滾驚雷,等他們衝破濃煙露出陣型,幾萬騎兵似黑雲壓城,以剿殺一切的氣勢朝著上馬關碾過來,那是幾座大營傾巢而出的陣仗,逼得人膽寒。
孫知堅暴喝:“關城門——!”
上馬關剛遣出一萬五千精兵,經不住這一戰,守城軍立刻退回內關,十幾丈長的河橋拉索架起,鎖死瓮城,推著主城門緊閉,將士以火炮對準元軍死死戒備。
卻見打頭的元軍分作東西兩路,在離他們火炮一射之地外甩了個尾,像一個輕蔑的逗弄,壓根不攻城,反而朝著赤城方向回包過去了。
陸明睿眼前一黑,生生咽下一口血沫,這才知元軍為什麼佯裝攻城,卻在火炮一射之地外擺了個尾。
這是逼著他們自己閉了城門,徹底斷了逃兵的生路。
亂了陣型撤退的殘兵全被元人收攏在包圍圈裡,像惡畜在原野上圍捕兔子,從落在最後邊的操炮兵、後軍、步兵……一重又一重地屠殺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