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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蹦躂,唐荼荼把自個兒蹦清明了,她忽然頓住口。
“哎,算了,殿下事兒忙,也不用聽這些雞零狗碎的,明兒我去跟匠人商量,等做出來了,才值當跟你講,不然講這麼多也白搭。”
話全由她說了。
晏少昰鼻腔里悶出一聲氣笑。
聽她又問:“太子殿下的知驥樓在哪兒?等明兒,殿下派個管事的領我去瞧瞧吧。”
晏少昰:“行。”
寡言少語至此,唐荼荼往側邊瞄了一眼,心裡腹誹:年紀不大卻愛負著手走路,年輕時還好,老了遲早成個羅鍋。
“工部呆得如何?”他忽然問。
唐荼荼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念頭有點多,被他打斷,只得凝神回到這問題上。
“尚書還沒見著,右侍郎人挺和氣的,別的官員還對不上號。”她慢騰騰說。
“中午時,跟魯班院、機巧院的匠人聊了聊,大家行當不一樣,思路不一樣,也能提兩句有用的建議。只是主事官們,交流起來……”
唐荼荼不想告人黑狀,找了個比較穩妥的說法:“交流比較費事。”
晏少昰道:“工部能人不少,卻多是偏才,成名的匠人照舊是匠人頭腦,主事官要的是做官的頭腦。”
唐荼荼只呆了兩天,卻能把他話里意思理解得七七八八。
工部是優點和缺點都非常明顯的大衙門。如裴先生這樣的輿圖大師,只掛了個五品郎中銜,還是虛掛,輿圖院正兒八經管事的不是他。而工部所有主事官都是玲瓏人物,楔子一樣嵌在每一個需要統籌的地方,成為上情下達的關節。
搞研究的不懂管理,懂管理的,看見機器兩眼抓瞎,偏偏總還好奇問問你“轉這個軸是做什麼,放這麼些個齒輪幹什麼”。
唐荼荼認認真真給他們講解完了,主事官們聽不懂,卻會端出上官和長輩的架勢,故作深沉點評兩句。
問來問去,實在耽誤工夫。
晏少昰忽道:“你那木頭機器,別逞工炫巧,踏踏實實做。”
逞工炫巧不是什麼好詞,是炫耀工巧的意思,唐荼荼張嘴要反駁,誰知他話風一轉。
“做得簡單點,我父皇也能看明白道理,不用你累死累活地琢磨。”
“……噢。”唐荼荼又管不住自己的嘴角了。
他二人踱步到了景山門口,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停著,唐家的車夫頻頻回頭張望,明顯是著急送小姐回家,怕回去晚了吃掛落。
“我得趕著回去吃飯了,殿下也早點回去罷。”唐荼荼不敢多留,與他道別上了車。
二殿下又“嗯”一聲,一晚上攏共說了六句話。
馬車轆轆走出一截路,唐荼荼掐著脈搏數了數,意識里的秒表滴答滴答數了六十個數。
她們那時代流行一個說法,說人心動時的時候,心率會提高20%左右,呼吸變淺短。唐荼荼平時心率偏快,一向80出點頭,如果真的……應該提高到100左右。
她一心二用,手摁脈搏,默念秒數。
70、80、85……
數到了87,再上不去了。
唐荼荼安心了,從這突如其來的矯情里脫離出來,掀簾回頭望了望。
果然,園子門口已經瞧不著人了。
知驥樓,坐落在城北的金城、醴泉二坊之間。
“醴”有薄酒之意。這兩座坊在臨都山左麓,山上的永定渠一路穿林淌石,到了山腳,泉水味道甘甜如薄酒。
正正好的,與文人墨客那點子“不與世俗同流合污”的清高相合。
這兩座坊,跟城東的圃田澤地形相仿,隔著一座巍峨的皇城遙遙相望,同為人間銷金窟,分不出哪個地方更燒錢。
兩座坊中,匯集了無數草堂茅舍、茶館雅集,書生也分家境,世家豪奢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置地,栽竹林、種桃花,蓋起一座座茅屋來,學各路詩聖賢隱居山林。
實則出門直走二里地,就是西市,他們忽悠自己忽悠得挺開心。
唐荼荼坐著馬車,一路往泉水上遊走。
道兩旁多的是籬笆院子,各種建得畸零怪狀的草屋,乍看都是危房建築——黃泥牆、茅草頂,高粱杆做的籬笆牆歪歪斜斜,吹口風就會倒似的。
其實仔細一瞧,人家這是磚瓦牆外邊抹黃泥、瓦片房頂上頭再鋪亂茅草、歪斜得快要倒的籬笆牆中都有竹架撐著,營造出物景交融的韻致來。
說到底,吃飽了撐的。
唐荼荼笑不停當。
知驥樓薈萃南北英才,樓前左右各張了兩幅大紅榜,四個榜分別是經學榜、論辯榜、雜學榜,還有一個精武榜,每榜上十人。
唐荼荼大致掃了一眼。經學說的是諸子百家經典,論辯大概是比辯論口才的,雜學裡頭有農工商各種學問家,精武榜是比武的。
太子選士的本事可見一斑。
榜上頭有幾個名字,瞧著眼熟,唐荼荼想起來,這幾個是鄉試公榜時她在學台看到過的名兒,原來也被籠絡到知驥樓了。
“小唐大人!這兒!”
有兩位中年人迎上來,穿著挺拔的公服,一個張嘴自報家門:“下官詹事府主簿張偆,奉太子殿下命來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