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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夏天,她熱出倆口瘡,絲絲泛著疼。倒不是急上了火,就是心煩意亂,事事都離自己構想的差那麼一著。
可轉念一想吧,起初她只想傳播健康順口溜,潛移默化改變百姓不好的衛生習慣,能延伸出田徑運動賽已是意外之喜,不能強求別的。
隊長先頭問過她,是不是想把運動會推行開來,推向京城,推向北方,樹立全民體育、全民健身觀念?
倆人一合計,覺得沒多大必要。
論體力,這時代的貧門子女都是打小挑擔長大的,各個一把好力氣。南方,唐荼荼沒去過,不清楚,只說北地——北地的富家子弟打小騎射,獵犬打馬,大多身強體壯;高門女眷也有百八十樣玩趣,發育後期奔著高挑挺拔長,偶有一兩個身子骨差到弱不勝衣的,那都是娘胎里積弱的病秧子。
這是沒被鴉片摧折過的年代,百姓不是東亞病夫,跋山涉水來的洋鬼子們尚吃不起肉蛋奶,平均身高比盛朝人矮了半頭去。
這樣的前提下,花大力氣傳播什麼“全民體育”,才是多餘。
唐荼荼想潛移默化的,傳播點別的。
她想告訴姑娘們,運動不是見得不人的事,女孩子玩耍跑動不必顧忌男人眼光,不必遮遮掩掩,不管是累出一身臭汗,還是發育的胸脯像兔子一樣蹦躂,都是自然的,不是丟人現眼傷風敗俗,與“不守婦道”毫不相干。
19世紀以前,體育一直是男人專有的,女人被排除在賽場之外,即便是奧運會,照樣視女子為無物——“女子奧運會是無趣的、反審美的、不正確的,將永遠拒絕女性參加”,這樣的貶低,還是奧林匹克之父顧拜旦的原話。
女人只有穿著漂亮的長裙參加滑雪賽,在冰天雪地里羞怯、柔弱、瑟瑟發抖、翩然起舞才是符合審美的,這便是唯一允許女性參加的項目。
百年婦女運動,搶回了女性參賽的權利,世界開始考量男女肌肉力量差別,開始有分門別類的比賽。
儘管男女體力有差,但女性在精神上,當不懼與男子同台競技。
這股思潮扯回古代來,照樣有懼有痛,下可至“不下蛋的母雞有罪”,上可至“女子不得入朝為官”。
想碾死舊俗,得讓新風氣先冒出尖,拿軍屯裡長大的將門女眷去做這個尖,藉由一屆接一屆、一城接一城的女子運動會為途徑,風靡天津,傳遍京城,先捅到高門大戶眼前去瞧瞧反應,投石以問路。
天熱,唐荼荼慢騰騰用著腦子,自個兒頂著大太陽,沿著跑道內圈跑。
跑道一圈一里地,三圈正好1500米,跑完做好拉伸後,她去領獎台把長跑項目的獎品領了。
原地休息半刻鐘,勾了下一項立定跳遠,跳了一米八遠。
沙坑裡糊了兩腿土,唐荼荼啩嗒啩嗒拍乾淨,抻展雙臂,有條不紊地撿起一枚鉛球,在右邊鎖骨窩略略一墊,背向,滑步推。
一投,兩投,三投。
地上鋪滿了草甸,落點印記很清楚,唐荼荼拉著軟尺上前,選了投得最好的成績。
占地十幾畝的運動場上,只有她一人在動。跑步自己計時,跳遠自己測長,速度不快,也不趕趟,做完一個項目休息會兒,卻始終在不緊不慢地動著,有種堅韌不拔的憨直。
她衣裳後頭縫了參賽牌,按報名的次序,是個大大的“一”字,白底,紅字,在太陽底下從從容容地爭著先,也像她這個人。
屋裡乘涼的夫人小姐們歇了話頭,半捲起竹簾,隔著半個運動場觀察她舉動,漸漸看進了眼。
不知怎麼,明明唐丫頭一句沒吭,可她們臉上就是臊得慌。
直到又一場孤零零的比賽結束,領獎台前邊,那根兩丈高、不知道幹什麼用的立杆上,升起了一面旗,大紅的底兒,金字,旗上大書一字——“唐”。
一群夫人坐不住了,伸長脖子望著那旗飄飄揚揚,忙抬手招來侍女問:“怎的還揚旗了?揚旗是甚麼意思?”
“夫人有所不知。”唐家的侍女盈盈一笑:“每個項目都會取頭三名頒獎,卻只給第一名升旗——紅底兒金字的這是桂冠旗,上頭繡有冠軍的姓氏和成績,等升完旗,這旗還會高懸於賽場四周,喏,就在外圈這環形的圍牆上。”
“升旗是天大的殊榮,這面大紅旗會一直豎在牆上,叫過路的百姓都看見。直到將來有另一人成績更好時,便可以拿自己家族的姓氏把這面旗頂下去——我家姑娘已經拿下三面旗了,嬤嬤們正忙著繡字呢。”
一群夫人互相瞅瞅,連忙站起來了。
和光喲嚯一聲樂了:“娘,你想比什麼呀,我給你報名去!”
眨眼工夫,報錄處前擠滿了人。
唐荼荼眯著眼睛,迎著大紅旗笑。
“升旗”的意義,大概從古至今都沒大差別,對這些將門、對軍戶的意義尤其重大。像軍堡的城牆上,大到帥旗、將旗、牙旗,小到陣旗、號旗,一年到頭旗不落,非將士死絕、非城防失守,軍旗是絕不能倒的。
長跑、短跑、接力跑項目一下子報滿了人,場上姑娘們扯著嗓門助威,觀眾席上各家的家僕搖旗吶喊,立刻撐起了運動會的排面。
“娘!你沒拿接力棒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