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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邊倉促見了禮,陶清風往邊上行了兩步,低道:“漕司大人今兒早上得了的信,立刻起令。知道唐大人您臨危受命,事事難做,需添補的人手只管從漕司府借人。”
“大人還吩咐了,您此處要是用得著小的,我與不疾就留下來先給您打個下手。”
鹽課提舉,鹽政上的一小官,多他不多餘,少他也不礙事;照磨是個刷磨文案、潤色卷宗的小官,確實是合適打下手的。
可唐老爺一個七品縣令,放以前做禮部郎中,八品的小官他用也就用了,此時自己官品降下來了,只覺得不合適。他還沒想出由頭來推辭,先擺了擺手:“那如何使得?”
他身旁,公孫大人冷硬的下頷線繃得更緊了,一絲笑也無。
“驚蟄已過,天津的稅賦就得進京了罷?漕司事忙,不必為下官們累心,我與唐大人必鞠躬盡瘁,若治不好這時疫,也按失職罪論處便是。”
“至於送生教一案,牽涉甚廣,勞你回去報與大人,三日內只能交個案宗上去,細枝末節還得仔細查查,二月底必能查個清楚。”
三日,變成了一個半月。
這漂亮得出奇的小吏,眼皮里那褶笑落了下去,不深不淺地盯了公孫大人一會兒,頓了頓才向唐老爺拱手道。
“既如此,下官便告辭了。唐大人臨危受命,還是儘快擔起這重擔才是啊。”
唐老爺忙說:“那是自然,絕不敢拖磨。只是眼下赤眼病為重,人手全在這邊,陳年舊案得仔細查……”
沒等他囉嗦完,陶清風像是沒聽著,抬手一揮領著人走了,拖著軟成一灘爛泥的趙大人上了車,車簾一蓋,擋住了醫士們窺探的視線。
十幾個帶刀隨扈眨眼間散了個乾淨。
公孫大人鎖著眉,目送這群人出了門,這才提點道:“振之兄弟別嫌我多嘴,我虛長你幾歲,就著你我同為縣吏、兒女也投契的緣分,多嘴說兩句罷。”
“衙門叫趙大人管得一團爛泥,他手下的小吏都不是什麼明白人,你想把衙門看嚴實,還是慢慢換了這些人才妥。”
唐老爺:“……唔。”
這人是直來直去的脾氣,當著縣丞、師爺、捕頭這些人的面兒,也不顧忌聲量,把幾個人說得尷尬不已。
除了縣丞是科舉考上來的,將來的縣官預備。剩下的幾位都不算是官,是每個月領俸祿的公吏,走與留都是縣令一句話。
“至於漕司那兒。”
公孫大人走近半步,總算有了點顧忌,壓了聲:“我不多說,久了你便明白,提防著別讓人家摁進釘子來,束手束腳叫你難做。”
“……公孫兄說的是。”
唐老爺以前在禮部那麼個清閒衙門,上下不能說是擰成一根繩吧,也算是勁兒往一處使的,什麼大儀典上出了差池,整個禮部都得吃不了兜著走,誰敢怠慢?
雖說同僚私底下也會有親疏遠近,也有卑劣算計,可拉幫結派是萬萬不敢的,六科衙門全睜眼盯著呢。
他這趕鴨子上任的頭一天,自己還沒緩過勁,公孫大人幾句話折了漕司的面子,給他蓋了個哥倆兒一家親的帽。
唐老爺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,含混應了聲。
第232章
早霞落盡,氣溫暖了,正是各屋洗漱、晾曬枕巾被套的時辰,僕役人手不夠,各屋病人都是年輕的年老的搭配,互相幫襯著幹了活。
公孫大人進院裡掃了一眼,想找那十幾個被大肚教矇騙的婦人問話,又因女眷太多,滿院掛著的全是小衣,無奈折回了後院。
“振之兄弟,你我事分兩頭罷,我順著那幾箱子陳年爛帳往下查,你把病人看顧好。”
官場浸淫多年,唐老爺深知不能把事兒踏踏實實交給別人,何況是這齣一點岔子就要命的大事。公孫家背有倚靠,他沒得,一邊點頭稱是,一邊點了一小隊捕快跟上,從旁協助公孫大人。
“臨危受命”有利有弊,利的是他剛上任就遇大案,要是辦得好了,這三年仕途開了個好頭,後路會順當些。
弊麼……
在場當官的都知道這群女人的處境。
先帝壯年時,適逢天下借種度種之風盛行,有“倭女漂泊過境,遇中州人至,擇端麗者以薦寢”,改良倭人矮小的基因。
也有雜戲班子養一群粉頭,專門跟西域人借種,生下的孩子高鼻大眼,不論男女,小小年紀都練得一身窈窕身段,往世家貴胄的後院送。
民間花樣少,正逢天下文風昌盛,有年輕夫婦為給自家招個文曲星,找學問好的秀才、舉人借種,生下孩子認作“義父”,到了讀書識字的年紀拜入“義父”門下,修好學問之後光宗耀祖,貧門也能發家致富。
富貴飽暖生淫|欲,盛世之下,各種禍亂都成了華服上的虱子。
先帝震怒,令南北直隸徹查邪淫之禍,從世家、富商、青樓妓館,到民間惡習全碾了一遍。其間,從南到北斬首將近三千人,多少人因為一個“淫”名丟了命。
天子腳下的直隸省首當其衝,天津連上河北、河南、山東,大肚教教眾流竄千里,沸沸揚揚查了兩年,才把這個毒瘤連根剜了。
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,竟一聲不響地又紮下了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