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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那以前呢?唐荼荼尋思,會不會有很多大夫嘗試過用咸鹽水做外用消毒液,效果不錯,才敢往病人體內輸?
天津採鹽都在入海口,這年頭還沒有重金屬超標的麻煩,細鹽裡邊能有多少雜質?外用而已,提純真的是必要麼?
唐荼荼扯住幾個嬤嬤:“來人來人,架鍋!”
蒸餾水好做,一口鍋和灶的事,冬天冷,冷凝都用不著冰塊。唐荼荼指揮嬤嬤們費勁巴拉燒了一下午火,蓄了半盆蒸餾水。
她認真稱重配了個0.9%的鹽水濃度,怕雜質多,還多灑了一把鹽。
杜仲提筷尖嘗了嘗鹹淡,“書上說,生理鹽水比飯菜略咸,大概就是如此了。姑娘要如何試?”
“好說。”唐荼荼拉起袖子,露出小臂上最軟的那塊肉,在石桌棱上噌噌來回摩擦了十幾下。
周圍好幾個醫士嬤嬤看著,誰也沒防住她這一手,哎喲叫了聲,看著都替她疼。
“你……”杜仲啞巴了。
她一整個秋冬養得嫩生生的皮膚,磨出了行行道道的刮擦傷,一排小血珠冒了頭。唐荼荼舀了一勺溫鹽水,衝著這片皮膚淋下去。
竟然一點不疼。
第227章
杜仲拿了塊紗布,紗布粗糲,他也學著唐荼荼往自己胳膊上磨出一片淺表傷,淋鹽水試了試。
試完,與她對視一眼,明顯也是不疼的。
唐荼荼:“好像,問題不大?”
濃度準確的生理鹽水,滲透壓與人體血漿、細胞組織液相仿,清洗外傷不會疼……
唐荼荼無聲默背著理論,多年不用的知識挑開一個頭,慢慢抽絲剝繭還原成半本生物書。
她在眾人緊迫的注視下浸濕了一塊乾淨布子,敷在了雙眼上,照舊沒什麼感覺。
廖海第一個叫起來:“嘿,成啦?以食鹽敷眼竟真的可行?”
唐荼荼想了想:“敷眼沒有用,想要帶走病菌得是沖淋才行,嬤嬤來,幫我一下。”
她找了個石凳坐下,撐著左膝彎了半邊身子,頭仰高,大睜開眼睛,等著嬤嬤幫她倒鹽水。
古嬤嬤哪裡做過這事,顫巍巍拿小酒盞盛了半杯鹽水,對著姑娘兩隻大紅眼調整了半天角度,也沒敢淋下去。
“我來!”廖海自告奮勇。
他剛伸出的手被截住了,杜仲沉默地接過杯子,手一絲不晃,對準左眼淋下去。
溫水從內眼角淅瀝流下,唐荼荼下意識地要閉眼,被杜仲又快又准地撐開眼皮,不容她眨。
一院人都瞠目結舌看著唐姑娘眼皮撲簌簌顫著,鹽水順著山根、鼻樑和髮際亂流,像淌了滿臉淚。
杜仲:“如何?”
唐荼荼閉上眼,細細感受著這滋味:“還行,是一種刺刺麻麻很微弱的疼,沒什麼感覺。”
沒等杜仲喚完這口氣,她很快變了語調:“哎,好像有點疼……”
把一群醫士嬤嬤嚇了個半死。
“這可怎麼是好啊?”
“我就說了不能試不能試,哪有咸鹽水往眼裡澆的?姑娘又不是大夫,瞎出什麼主意啊?”
“小杜師父快想想辦法啊!”
唐荼荼:“好像不太對,更疼了……”
那鹽水似一直往深處滲,由淺及深,一秒比一秒更疼,像澆了一勺灼燙的辣椒油,又刺又扎,生理反射迫著唐荼荼死死閉上眼睛,一迭聲叫喚:“疼,疼疼疼!”
杜仲臉色驀地變了。
他來天津三月,就沒聽過姑娘喊疼,她是捋起袖子敢自己磨石頭劃拉傷痕的厲害角兒,不是疼得狠了,發不出這聲調。
唐荼荼一咬舌尖,狠狠把疼字咽下去:“別吵了,取乾淨水來。”
周圍人嚷嚷的聲音大,唐荼荼隨手一抓,抓了離她最近的杜仲。她力氣大,杜仲被扯了個趔趄,銳著嗓子喊了聲:“都聽不著麼?快打水來!”
唐荼荼忙說:“不要井水,就要剛才接下的蒸餾水。”
女醫揭開鍋蓋迅速盛了一杯,手忙腳亂遞了過來。杜仲心亂如麻,定了定神,不必唐荼荼多說也明白了她的意思,捏開她上下眼皮,又一次澆淋下去。
他捏得穩,唐荼荼眼皮連顫,瞠著眼睛不敢再合了,眼淚隨著清水不停往外涌。
連著兩杯蒸餾水澆下去,帶走了眼裡殘餘的鹽水,灼辣的感覺慢慢消退,唐荼荼總算活過來了,才驚覺自己嚇出一後背汗。
“姑娘可嚇壞我了!”
古嬤嬤哀叫一聲,推開醫士,軟著腿上前來,拿了塊棉布給姑娘擦滿臉。
作為首個試藥人,唐荼荼沒忘總結初次失敗的教訓,閉著眼睛喃喃。
“不應該啊。已知細鹽過濾乾淨了,雜質含量不知……如果是因為濃度高了,成了高滲鹽水,細胞內的水向高滲透性的一方流動,也就是細胞失水,皺縮,死亡……”
“如果濃度低了,變成低滲鹽水的話……細胞膨脹,細胞膜破裂,這叫什麼來著……溶血反應?”
她以氣音喃喃自語,只看見嘴動,聽不著聲,偶爾蹦出的幾個聲音發實了的字,全入了杜仲耳朵。
周圍一大圈人俱是鴉雀無聲,小心翼翼看看這頭,又看看那頭。眼睜睜看著小杜神醫的臉色越來越青,胸膛快速起伏,似是要罵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