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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丫頭不通達人情,還有赤子一般的天真,守著拙誠,不事巧偽,博聞強識,好勝心全長在合適的點兒上,該出頭時出頭,不該出頭就縮著,從不逞強好勝給人添麻煩。
那些火場裡救人、殺賊的英武事跡,好像全是被逼到絕境、爆發出一股神力的巧合,莽勁當頭,像個熱血上腦的小傻子。
她就像是一個被當權者保護得嚴嚴實實的精學博士,小時候埋頭讀書,大了埋頭做研究,生著一身自己也搞不明白的、糊裡糊塗的力氣,揣著一肚子善念和慈悲,好像沒正兒八經地吃過苦,一點也不像在亂世中摸爬滾打活下來的。
直到此時,晏少昰方知自己想錯了。
她以前,過過多少這樣的日子……
唐荼荼坦白完了,他又不出聲了。
唐荼荼想說,殿下要是沒事我再回去睡會,我還沒洗臉呢——才剛張嘴,一個字都沒發出來,便覺頭頂一沉。
晏少昰一隻手摁著她的腦袋,往自己胸膛上貼了一貼,用了些力氣。
他胸腔里有個地方,斷了供血似的緊縮成一團,又在甦醒的這陣疼里慢慢舒展開。
丟了一整夜的心,終于歸了位。
房上的、樹上的、廊下的、近處站著的影衛全倒吸了一口氣,在年侍衛直眉瞪眼的手勢比劃中,各個意思意思扭了個頭,又耐不住心裡痒痒,偷悄悄窺視起來。
“殿、殿下……?”
唐荼荼反應空前遲鈍,什麼旖旎什麼溫柔都沒察覺到,她只覺得自己鼻樑被壓歪了,蘋果肌被壓平,腦袋頂上蓋了個五指山,而那五根手指丈了丈她的頭圍。
她聽到頭頂的聲音:“此事,是我對你不住。”
唐荼荼:“噢……”
貼著的這胸膛,心跳聲平實,唐荼荼忍著頭暈,沒不識抬舉地摟上去,剛才沒什麼光亮的眼睛卻立馬靈動起來。
“加錢!這回沒個兩千兩我得造反。”
“行,這個月的俸錢發下來全給你。”晏少昰又笑了聲:“再睡會兒罷,睡醒送你出宮。”
有了這位爺發話,唐荼荼睡得昏天黑地,再醒來時都半中午了。她在這間貼滿了百家先賢畫像的書房裡,睡得前襟大開,還當著孔孟老莊的面兒換了身衣裳。
芸香送她到了東華門門口,終於跟唐老爺碰了頭。
父女倆沉默對視。唐老爺眼角的淚輒印都沒幹,他看見閨女,又抬手重重抹了把臉:“回來就好,回來就好。”
唐荼荼舌頭髮僵,含含糊糊應了聲,小心觀察著她爹的臉色。
他上馬車時一趔趄,被車轅絆著了,差點一屁股坐地上。唐荼荼神思不屬的,反應慢了,伸手一撈沒能扶住,嚇得血壓都噌噌上來了。
“爹!”
在宮牆腳下等了一宿的車夫不會觀人臉色,咋咋呼呼的:“老爺急什麼!崴腳了沒有?慢點慢點,轉轉腳脖子,我給你拿個凳。”
一路上,唐老爺雙手緊緊握在一起,失魂落魄的,一直望著皇宮方向。
這京城中最高規制的龐然大物沐浴著天光,在中城十二坊任何一處都能看見的太和殿殿頂,灼灼晃著眼,那是仿龍鱗制的、金燦燦的琉璃瓦。
直到拐進巷子口,看不見了,唐老爺才收回目光。
唐荼荼預想中的情形全沒來,爹沒有問她到底是誰,沒問她從哪兒來,只問昨兒後半夜有沒有發生什麼事,頭還疼不疼,哪兒不舒服再請大夫來家裡瞧瞧。
唐荼荼提得老高的心顫巍巍落回去,後背的汗慢慢被衣裳吸乾。
是我想多了麼……
臨下車時,唐老爺才深呼口氣,拿帕子抹了把臉,抹去中年男人的疲憊,露出跟往常下了值一樣的解在模樣。
老管家歡歡喜喜迎上來。
“老爺小姐回來啦!哎呀可算是回來了!夫人昨晚上就說眼皮子跳得不行,坐立難安的。分明坊門都關了,非讓咱家留著門,怕老爺半夜回家。”
唐老爺笑哈哈聽著,過二門時,低聲與荼荼道:“回去別與你母親說,就說宮裡一切都好,別讓你母親擔心。”
唐荼荼:“哎!”徹底鬆快了。
宮裡嚴防死守,還沒信兒傳出來,只是那麼多人赴宴,那麼多人被牽扯其中,怕是瞞不住的。
父女倆心照不宣地揀著好話說,說宮宴多繁華、御膳多好吃,找不著茅廁多苦惱,直聽得全家人樂不可支,把宴上的事兒蓋過去了。
當夜,唐荼荼吃完飯剛回房。
篤篤,篤篤。
窗上敲了兩聲,傳信的、接信的,兩邊都輕車熟路了,一個面熟的影衛站在窗前問:“赴宴的王府幾家陸續清醒了,毒香也摸著線索了,殿下與大理寺的人明兒去查案,殿下問姑娘要去瞧瞧麼?”
唐荼荼:“我去。”
“那明日午時,南市碰面。”
影衛頓了頓,瞧未來的主母精神頭不好,又道:“太醫說這毒香忌憂思傷神,姑娘還是早些歇息罷。”
唐荼荼合窗睡下。
讓她惴惴不安的毒香,好像真的沒留下什麼後遺症,只是夜裡做夢多了,一個串一個的,一會兒夢到飯沒吃飽,一會兒夢到房頂漏了,她爬上房頂去補漏處,奈何手腳笨,連著一大片瓦乒鈴乓啷掉下來,落入一人懷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