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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荼荼不敢再逞強,閉著眼,張著嘴等芙蘭餵飯。吃一口,眼裡的熱淚涌一簇,又怕眼淚流多了落後遺症,連忙憋回去。
芙蘭餵一勺,訓一句,車軲轆話反覆講:“姑娘再胡鬧,我就寫信給殿下,誰也管不住您唄,就殿下有招兒。”
唐荼荼口中認著錯:“我知道了,以後再也不胡亂嘗試了。”
可心裡慢慢轉過了這個彎,她理智回來了,一點點把原因琢磨透:眼睛紅,因為毛細血管內膜破了,眼底出血了,會慢慢吸收的;眼球腫,因為受傷了眼壓高。
鹽水而已,濃度都未必有海水高,住海邊的人還不洗臉啦。怎麼會瞎呢,莫怕莫怕,頂多因為她這紅眼病恢復得慢些。
唐荼荼把自己安慰好了。聽著芙蘭一句一個“殿下”“殿下”,食慾漸漸起來了,吃了兩碗粥,慢騰騰地想。
得虧二哥不在這兒,他要是在,怕是罵她罵得更狠。
夜裡睡得不安穩,芙蘭睡在外屋,每隔半個時辰躡手躡腳進來,扒開她眼皮看看。
唐荼荼夢一程,醒一程,那股犟勁兒犯了,連夢裡也在想:先人前輩不知做過多少實驗,自製了多少儀器,走過千萬里路,試遍天下礦石,才把粗鹽提純的方法整理出來,一筆一筆寫進書里。
醫學的進步史都是一步一步趟著河過來的,化學儀器是人造出來的,顯微鏡也是人造出來的,可在那更早以前,華夏上溯幾千年,古醫嘗百草的每一次都是拿命在試錯的。
她只試錯一次就慫了,都對不起自己的來處。
不就是粗鹽提純嘛,干他丫的!
“芙蘭!”
天剛亮,唐荼荼一聲中氣十足的傳喚:“麻煩你把我家先生找來,就那位葉先生和九兩先生。”
葉先生沒能找來,他跟唐老爺連著幾天吃住都在縣衙,忙著調度人手,巡查集市、菜市場、書院等人口聚集地,給周邊各縣挨個通知赤眼病疫情的事。
傅九兩坐上小馬車,提著一溜紅繩穿的吉葫蘆優哉游哉過來了,進門把紅繩拴門後,葫蘆放桌上,全了探病禮。
唐荼荼哭笑不得,知道他是真窮了,不然怎麼不得給自己帶塊玉。
“別整這些迷信,九兩哥你快戴個帽子。”
他大搖大擺地進了疫病所,連個帷帽也不戴,唐荼荼只好自己戴上,攤開書,把粗鹽提純方法給他看。
“這什麼?”
傅九兩坐下掃了兩眼,臉色沒變,彈舌嘖了聲:“好嘛,全是稀罕東西——姑娘找我是找對人了,我明白跟你說,這麼大個縣裡頭,除了我,你再找不著能認得這幾樣的高人了。”
唐荼荼順勢誇他:“知道九兩哥見多識廣,這不特地把您給請來了嘛。”
傅九兩得意一笑。
看紙上字跡端正,正經一本手抄書。他也不問姑娘要這些東西做什麼,盤著那串葫蘆,右手隨手一勾去了石灰。
“石灰我不曉得,剩下這毒重石、鹼石、綠礬,都能做染料。”
唐荼荼:“什麼染料?”
第228章
“畫畫的色兒料,古玩修復裡頭的彩漆做色;還有蓋樓閣的,富貴地兒那什麼雕欄玉砌,什麼金磚紅牆琉璃瓦,用的都是重彩。”
“色料分兩種,一是石色,二是水色,就是花草汁的色兒。鍊石取色,比草色花色漂亮得多。”傅九兩指頭篤篤戳了兩下書:“像這毒重石,配上窩鉛,能煉一稀罕顏色兒,叫漢紫,碾磨成細粉,兌上水就是紫,跟紫砂壺將近一個色兒。”
“鹼石,配上別的彩能染衣裳布,南邊一些地方也拿來染蠶絲繡線。鹼水燒絲嘛,把絲燒薄了,滑不留手,也不硌肉,繡肚兜也使得。”
“至於綠礬,是淺綠色兒的,比銅綠更明更透亮,極為難得。”
唐荼荼聽得一愣一愣的。
“窮書生作畫用水色,富人家作畫用的都是石色。可這色兒料太貴,不是公侯家用不起,多數都流入了宮裡,御物里的擺件、名畫,著色深重又不腐不鏽的,甭管紅的黃的藍的綠的都是礦里煉出來的色兒。除了貴沒別的毛病。”
才怪!
礦石顏料會揮發的吧,貴的顏料民間用不起,全進貢到宮裡了,難怪宮裡頭新生兒出生率這麼低。
唐荼荼一瞬間轉過好幾個念頭。
“貴……是多貴?”她算著自己的小金庫。
傅九兩漫不經心說:“論指斗賣的,大拇哥那麼長的紙袋子裝滿色粉算一指斗,一斤嘛,得幾百兩吧。”
唐荼荼倒吸一口氣,眼周神經撲簌簌跳。
她那小金庫里的錢不是自己一個子兒一個子兒攢下來的,由來都突然,救小皇子賞一下,放映機賞一下,畫地圖做沙盤再賞一下。加上娘那兒貼補過幾回,幾百兩幾百兩地聚沙成塔,已經成了個不小的數。
賺錢沒勤勤懇懇,花錢的心疼也就不值一提了。
唐荼荼心算了一下粗鹽提純的配比,假設一份細鹽裡邊有1/5的雜質,想要提純一斤鹽就得準備二兩還多的反應物,可稀釋成生理鹽水幾十斤。
再算算反應物的提純,一斤幾百兩,好像……貴得不是很離譜?
唐荼荼一咬牙:“買!九兩哥你回我家,我那屋立櫃頂上最高層,棉被裡頭裹著個匣子,裡邊一沓銀票隨你支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