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烏都心一提,在遼兵身邊沒處落的人情世故全復甦了,裝模作樣點了一句。
“我比她虛長兩歲,叫哥不合適,她想來想去,就喊我‘師兄’了。大學我們雖同校卻不同專業,後來大家吃住都在各自研究所,忙起來昏天黑地的,碰面……很少。”
最後倆字說得真是忍辱負重極了。
晏少昰人精,一個眼色、一處停頓都瞞不過他,知道這小東西糊弄自己,心頭的愉悅卻摁不住。
單相思好啊,如今一個十五,已是亭亭玉立大姑娘,一個四歲,聽說還沒改了尿床的毛病——多少年的青梅竹馬能經得起這個?單相思甚妙。
烏都陷在惆悵和憂思里不吭聲了。
直到影衛來報:“殿下,耶律烈失血過多,昏過去了。”
烏都窒了一口氣,眼巴巴看著他。
這筆爛帳是解不清了,晏少昰只得先順從他心意:“找軍醫來,給他治傷,好好養著。”
他不太自在地拎著烏都後襟提了一把,助他跨過了門檻,勉力端平自己心裡的秤。
“懷兄……懷小弟,此人害死我摯友,我留他一命已是仁慈,卻不會給他座上賓的禮遇,你別怨我心狠。”
烏都仰頭看看他,又看看馬廄里圍著的幾個大夫,點點頭:“我聽你的。”
晏少昰徹夜無眠,天未亮沐浴更衣,待得黎明第一縷陽光出來後立刻動身啟程。
烏都睡眼惺忪,再好的毅力也抵不住生理困,坐在馬車裡左歪右倒。
外邊騎馬的影衛恨不能封閉雙耳,好把殿下討好人的狗腿子話全濾過去。
“懷小弟坐我這兒罷,這座靠是特製的,你再打個盹罷。”
“懷小弟想吃什麼,口味有何忌諱?咱們在鎮上隨便用點,早早出發才能在傍晚進大同,不然就得在郊外過夜了。”
“小孩大小解不由人,懷小弟什麼時候想如廁,你不要忍著,直接開口就是了。”
廿一深吸口氣,打馬往前頭去了。
這小山村偏得很,東西北三面不是山就是林,出城只有這一條路可走。今日鎮上熱鬧得出奇,隔著馬車都能聽到車外人聲鼎沸,越往鎮中越熱鬧。
換作以往,烏都早扯著耶律烈下車去瞧熱鬧了,可耶律烈不在他跟前,眼前又是這麼個皇子,烏都端著端莊沉穩的架勢,硬生生忍著沒掀起車窗看熱鬧。
四歲小兒都坐如定鍾,晏少昰自也忍著。
人太多了,車夫驅車走不動,在人群中小心挪騰。
北邊街道上,卻有叮叮咚咚的小鼓和銀鈴聲,樂聲很稀罕,不是中原能聽著的樂器。
有老人拿番邦語唱著歌:“阿茲魔羅速呔吽喎,梵那吉……吉啊麽奈哈蘇缽喎,如亞剋……”
烏都睜大了雙瞳,探頭往外看。
唱歌的是個黑紗蒙頭的男人,聲音沙啞,臉龐竟比聲音還要老二十歲,露在外邊的臉與雙手都是枯褐色,人瘦得也像乾癟的樹皮,手背脖頸凸出的筋是樹皮脈絡。
北地有許多這樣的老人,頭蒙黑紗的,大多是漫行過黃沙的傳教士,烈日乾旱都傷人,皮膚老化很快。
烏都多看了兩眼。
他坐得高,一雙藍瑩瑩的眸子在滿街幾百幾千雙晦暗渾濁的眼睛中,猶如兩汪澄明的湖泊。
唱歌的老巫士渾身一哆嗦,陡然停下歌聲。樂師手裡的銀鈴全不聽使喚了,叮叮鈴鈴不絕不斷,驀地平地生風,吹得祭壇上天、地、火三面巫旗騰騰地滾,全指向烏都的方向。
“長生天……長生天啊!”
老人瞠著雙目,流了滿臉的淚。眾目睽睽之下,這老巫士竟高舉雙手,朝馬車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,嘶聲喊著。
“——恭迎大靈童!長生天轉生降世!賜福萬民!”
邊民信仰駁雜,卻都知道“靈童”是什麼,一時間上千鎮民跪滿了整條街道,“恭迎長生天”的喊聲浪潮般由遠及近湧來。
烏都被滿地下跪的百姓驚了神,驀地身後一緊,他被一隻大手扯回馬車。這一下用力猛了,摜得他後背撞上車廂,烏都在這鈍痛里終於記起耶律烈月初探得的信報。
元人的薩滿大巫死了,他們來抓新的大巫了。
晏少昰喝了聲:“快走!”
第261章
街道擁堵,遠看萬人空巷,黑壓壓的全朝著這邊涌,鎮民瘋狂山呼著“靈童!靈童!”,指望著看靈童一眼,就得一身的福氣。
廿一狠狠一鞭馬,逼退嘈亂的人群護到馬車旁。
“殿下!進不得了,咱們得退回村道再作打算。”
來路還沒被堵嚴實,百姓卻也跪了一地,車夫緊忙在人群合攏之前退出了二官鎮。
也不過剛閃進村道,回頭就見鎮口被封死了,幾十名守衛騎馬衝來,俱是一身黑袍的矮壯漢子,神情警惕,腰胯外鼓,行動間長袍擋不住刀鞘,喝著蹩腳的官話,叫百姓不准出入。
這口音,在場諸人再熟悉不過了。
“是元兵!”
調度如此之快,只能說明此鎮中早早混進了元兵,比他的探子更早一步。
晏少昰狠狠一砸膝頭,暗惱自己失算。
他三日前借的一萬兵馬是從榆林借來的黃河築堤軍,亦是三舅父的親信,借得快,還得更快,一路是走人煙稀少的山谷過來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