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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穿過那間花房時,唐荼荼看見石桌上的茶具是用過的,猜容家晌午有客人來過。唐荼荼一下子恍然,悟到了這樣設計園子的精妙之處。
涼亭與花房都能用來待客,像一個劃分人情關係的界限,什麼樣的客人能進到第幾道門,都由主家決定。
容大人這位鹽鐵司副使,政務緊要,事無小事,他家門前沒斷過客人,有商人,也有小官,家裡待客的禮數就得講究。
想來客人被領進園子,坐在漂亮的花房、或是紗幔輕透的涼亭里,只會覺得愜意,沒能進得容家正廳,也一定意識不到自己被輕慢了。
而坐在園子裡,四面開擴,客人哪裡還敢送禮說事兒?十二坊中處處都是錦衣衛的眼睛。
唐荼荼上回來的時候沒顧上瞧,這回看仔細了,心說論園林藝術這一塊,她學十年也比不過這些匠人,徹底歇了這門心思。
曲徑幽長,容嘉樹平地絆了個趔趄,旁邊的書童眼疾手快地扶穩他,“少爺,看路。”
十五歲的少爺臉皮薄,從耳朵尖燒到了脖子根,支吾應了聲“看著的”。
等臉上的火落下去了,容嘉樹才找了話題開頭:“唐家妹妹,你的傷好了麼?”
莞爾嗐呀一聲:“二哥,叫什麼唐家妹妹?多見外,你跟荼荼姐都是過命的交情了,直接喊聲哥哥妹妹也行的。”
“怎敢……莞爾你別胡鬧!”
容嘉樹一張白淨面皮又紅起來,問了些正經話:“唐家妹妹,你大哥給國子監投名帖了嗎?得趕緊了,初六就要入學的。”
唐荼荼:“沒遞帖,我家一個博士也不認得,只往香草堂投了篇文章。”
香草堂是緊挨著國子監的一家文社,名取自詩經“香草善鳥,以配忠貞”這句,有為朝廷招攬飽學、忠義之士的意思。
這間文社也是國子監夫子和學生們集|會的地方,一向有接名帖、品鑑文章的傳統,成就過不少名師高徒。
唐荼荼問:“容二哥寫文章了麼?”
容嘉樹攤開右掌慢慢彎曲,只曲起一半,就不敢再動了。
他給唐荼荼展示完了,說道:“我手臂尚不能握筆,只能口述出來,叫我大哥幫著潤色謄錄。”
說罷,他臉紅了紅:“唐家妹妹我不瞞你,爹爹也幫我潤文了,這文章署著我的名,其實全家都幫我出主意了……咳,實在羞愧。”
走在旁邊的容嘉月眼皮蹦了下,不忍看地捂上了眼。
——這種事!又糗又沒臉的,你跟唐家妹妹講什麼!哥你要講風花雪月啊,講你的雄心壯志啊!
她從手指縫間偷悄悄觀察唐家妹妹,以為她會忍笑,誰知唐荼荼不假思索道:“沒事兒,我哥也一樣,我爹和家裡的先生都給修改過的。”
還有她這個來自一千年後的最強外援,噢,還有本百科全書。
容嘉樹長吁一聲:“那我就放心了,還怕你……和義山,會瞧不起我。”
“不會呀,多正常的事兒,擇個好老師最重要。”
唐荼荼真實年紀二十六,把他當半個小輩兒看的,壓根沒覺出容嘉樹的斷句有什麼蹊蹺。
莞爾瞅著倆人咕嘰咕嘰地笑,珠珠從這古怪氣氛中領悟到了兩分微妙的趣味,似懂非懂,嘿嘿笑了聲,和莞爾手拉著手跑遠了。
只有唐義山愣愣走在最後頭,摸不著頭腦,尋思自己就擱這兒站著,嘉樹兄怎麼不直接來問自己呢?
幾個少爺小姐才到正廳坐下,屋外跟進來個布衣少年。
看年紀比他們大兩歲,身量不高,略略躬著背,走路輕巧無聲。
這少年沉默地站到了容嘉樹身邊,給他揉捏掌心和小臂穴位。因為隔著衣裳,就沒避諱幾位小姐。
之後,他又極小心地拉伸容嘉樹的大臂,做了屈伸、抬手幾個幅度很小的動作。
這少年進門不吭聲,半天也沒說話,最後做完這一套動作,更是冷淡地點個頭就要走。
容嘉樹趕在他跨出門檻前道了聲謝,那少年頭也不回地出去了。
唐荼荼問:“這是?”
容嘉樹忍著疼,聲音都變調了:“王太醫說,每隔幾個時辰就得這麼捏捏,舒血活絡的,不然淤血會像下雨天的溝渠一樣淤積起來,就是那種……”
他怕唐荼荼聽不懂,絞盡腦汁給她解釋。
噢,是防止術後血栓啊,唐荼荼比他更懂,尋思剛才那個應該是王太醫手跟前的藥童,她在意起另一件事來。
“王太醫沒來麼?”
容嘉月看不下去哥哥的呆樣子了,溫聲細語地替他回答:“王太醫給抓了藥,還留了一個藥童,剛才那個就是。他平日得在太醫署當值,每三天休沐一天,到那天就會過來了。”
唐荼荼記下了這個時間,等母親跟容夫人敘完話,一家人婉拒了容家的留膳,起身告別了。
容家幾個小主子送到了二門,目送他們出門。容莞爾一回頭,看見哥哥還直著脖子,立馬笑作一團,拉長了調子打趣。
“人都走啦——還望著呢——”
容嘉樹板起臉,拿出兩分兄長的架勢:“渾說什麼。”
“膽小鬼!剛才我可是聽仔細了,二哥說話都結巴了。”容莞爾才不怕他,跟姐姐笑著跑遠,回屋給娘報信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