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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家接了帖子登門,他們坐著吃喝不合適。
唐荼荼瞅瞅二哥:“咱們……?”
晏少昰目光朝樓外一點,隨她站起來了。
馬車進到大院門口,門檻前又換成轎,落了轎,婢女伸手去請,轎子裡慢慢探出一隻蒼白的手,搭住了婢女的手臂。
漕司家一群奴僕焦灼地等著,多少雙眼睛望著轎簾,總算盼到他家少爺從轎子上邁下了一條腿,腳步虛浮,左右各一個婢女撐住了他。
一身病骨,弱不勝衣。
席公子席天鈺,在蓬萊縣侯家裡養了兩天,臉上總算能看見點血色了,料想他的免疫系統戰勝了小腸細菌,鬼門關前堪堪掉了頭。
唐荼荼不知道杜仲怎麼想,反正她自個兒是實實在在地鬆了一口氣。她真懷疑這公子要是單單的暈船,吐個一半天也就好了,不至於這麼去半條命。
可人家照樣把杜仲奉為座上賓。
席天鈺朝著閣前這些人略一眼,認了認人,含笑說:“我繞路去接了小杜神醫,來遲了一步,一會兒自罰三杯,給諸位賠不是。”
公孫景逸:“別,您快歇著吧,我替您喝三壺都行——來來來,請席少爺上座!菜重上,酒全撤了,誰也不許喝了,別熏著咱席小叔。”
話說得陰陽怪氣,還是亮敞敞的陰陽怪氣,唐荼荼沒憋住笑。
席少爺是老來子,他爹跟公孫景逸他爺爺平輩,到了這一輩,可不就得叫叔嘛。
“我只虛長你半歲,應了這聲叔,怕是要折壽。”席天鈺莫可奈何一笑,腳步虛浮地爬了兩層樓,歇了四趟,平均邁六個台階就要停下來勻勻氣。
一群少爺小姐只能慢吞吞地跟在後頭。
兩層台階走上去,他喘得有點重,汗打濕了鬢角。別說這是十八歲的大小伙,八十一都不該是這樣的。
唐荼荼瞠圓了眼睛,綴在隊尾小聲問和光:“這少爺是打小身體就差,還是這兩天病成這樣的?”
和光見怪不怪:“席小四啊,打娘胎就積了弱,不然他爹也不會見天的求神拜佛了。他家裡的大夫比下人還多,他娘還托他舅開了個藥鋪,天南海北地淘換稀罕藥材。”
“這些年還算好了,我小時候、這藥罐子病得最重的那兩年,有個遊方神醫給他摸了摸脈,說小孩養病不能天天拘在家裡,多出門跑跑,強身健體,固本培元。漕司猶猶豫豫把他送軍屯裡了,想著屯裡都是兵,每天跟著打打操也是好的。”
“結果來了沒三天,這少爺跟我們一起玩跳格子的時候,摔一大馬趴,磕斷了兩顆門牙——你說七八歲正換牙的時候嘛,掉兩顆牙有什麼稀罕的?他家下人橫眉豎眼,活像要拔了刀跟我家幹仗,我爺爺當眾抽了我哥一頓鞭子,這事兒才算完。”
都是高官,住在一座城裡,經年累月的,不生緣就必定是生怨。
她兩人才剛嘀咕完。
樓上,有人幽幽嘆了聲:“公孫妹妹,多少年的舊事了,你怎還怨我?唉,今日這三杯酒,我是不罰也得罰了。”
得,背後說人被正主聽見了。
唐荼荼鬧了個大紅臉,扭頭看見和光的耳朵也紅了,和光揉了一把,擠開眾人上了二樓。
“席哥不該罰,該罰的是我,今日我和我哥一人喝三罈子,就當為當年的事兒賠個不是,以後掀篇兒了,咱再也不提啊。”
樓上笑哈哈的,新菜還沒換上來,好酒又開了封,秋露白換成了青梅酒,應景。
唐荼荼鬆口氣,主動離了主桌,讓人往旁邊桌加塞了兩張椅子。
這桌本來就是滿人,圓桌不夠大,她和二哥挨挨擠擠地坐下了,左右兩邊舉杯夾菜,胳膊來來回回總是要蹭到。唐荼荼都被擠得有點煩了,扭頭一看,二哥如往常一樣坐得一絲不苟的,瞧著她,眼裡的笑沒落過。
“你高興什麼?”唐荼荼問他。
晏少昰看著她面前那個小碗,碗裡盛著魚。
今日排頭菜是狼牙鱔,狼牙鱔刺多,唐荼荼被這魚扎過嘴,今兒又是大醬紅燜的,汁水包裹,更容易被扎著。
她大約是不知道這種大宴,廚子會把背鰭刺去得乾乾淨淨,唐荼荼瞠著眼睛,兩根筷子翻翻找找,把魚肉戳得肉酥汁爛了,沒尋著一根刺,這才把碗換到晏少昰面前。
“吃吧,哥。”
她有一條很巧的舌頭,吃魚吃蝦從來不用上手,但凡這樣剔刺,晏少昰就知道碗裡的魚肯定是給他剔的。
他不會剔魚,宮裡的御廚很少做整條魚,因為魚身上漏下一根刺、扎著皇上娘娘的嘴,是要丟飯碗的事,誰也不願意惹這麻煩。御菜大多是魚糜丸、鮮魚湯、牡丹魚片,做成菜後只聞魚香,看不著魚的樣子。
二殿下難得在吃魚這件事上露了點拙態,也有人遷就著。
心裡的歡喜就抑不住。
自打去年知道他不會吃魚開始,每一回上魚菜,魚刺都是唐荼荼給他剔的。
戲法不算多有新趣,壓軸的是個矮胖的丑生,畫著花臉,又翻筋斗又打滾,演的是變裝秀,一扭身,紅袍變白袍,一打滾,白袍變綠褂,一層又一層,把自己剝成了瘦棍。
閣里坐著的少爺小姐不稀罕這玩意,沒幾個抬眼皮,只聽著鑼鼓咚咚鏘鏘,以助酒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