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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鐘聲似五根長釘,釘入她印堂和四肢,將她牢牢實實地楔在這個時代。
唐荼荼只疼了很短的一瞬,之後,大片沉甸甸的踏實感湧來,像浮萍從此有了根,深深扎進泥土裡,諸事塵埃落定。
“荼荼怎麼啦,這魚不好吃?還是魚鱗沒刮乾淨吶?”華姥爺問。
“沒事。”唐荼荼笑起來:“忽然頭不暈眼不花了,姥爺這兒的飯真好吃。”
“那可不!”華姥爺笑得合不攏嘴,吩咐廚娘再給她加倆菜。
“姥爺這兒的廚子是你娘花了大價請回來的,一個月十幾兩銀子供著——你娘沒個長性,說風就是雨的,瞧人家酒樓年年賺大錢,她也打算開個酒樓玩兒,那不是胡鬧嘛!”
老人家話密,說著說著就跑偏了,又笑眯眯收回話來,給荼荼舀了碗老鴨湯。
“乖孫多補補,補補就不生病了喔。”
第161章
老鴨湯燉得清淡,冬菇配筍絲,蔥姜料酒去腥三件套放得足足的,燉了一個時辰的鴨肉入口綿滑,一點騷味都嘗不到。
“開酒樓?”唐荼荼放下勺子扭頭:“娘,你怎麼突然想開酒樓了?”
華瓊說:“那本來就是咱家的鋪子,以前租作酒樓——上任掌柜膝下有一個姑娘,前兩年嫁去了遼東,剛生下小外孫。掌柜的一家惦記得不行,索性斷了租契不幹了,去遼東投奔女兒女婿去了。”
“那家酒樓不小,地段也好,桌椅板凳都齊全,木料還新,賤價租出去有點可惜,租子起碼一年一千五,在牙行掛了一個月也沒租出去。”
“外地商人不知情況,不敢接攤兒;只有兩個外國人想接下來,嘰里咕嚕說要壓價,壓到一千兩就租——我心說快拉倒吧,廉租給你們,我還不如自己開著玩呢。”
唐荼荼彎起眼睛。她娘倒是灑脫,愛國之心不絕,不樂意藩鬼賺走京城的錢。
華瓊偏頭笑看著她:“還沒開張,再過兩天就準備開張了,荼荼想去練練手麼?”
唐荼荼:“想!”
一回生,二回熟,這趟來了華家,她不忸怩了,不見外了,也不怕麻煩人了。晚上還主動麻煩嬤嬤燒了熱水,進了華瓊的私人浴室體驗了一回。
三個嬤嬤提著水,來來回回好幾趟,才把熱水備夠。
冷水是從井裡打出來的,蓄在室外的大水瓮里,再安一個人造水泵,黃銅材質的管道穿牆而過,只是要費些力氣搖軸,相當於一個長力臂,用的是槓桿原理。
使勁轉幾下軸臂,一簇涼水從管道里嘩啦啦流下來,停不住,得流完管道里的水,槓桿這頭才會因為質量變輕而翹起。
唐荼荼尋思:既然水管都有了,為嘛不加個水龍頭,做成隨時能用的自來水。
娘大概是不會做,她這個水泵也顯得笨拙,跟後世沒法比,可發明創造的巧思已經融合進去了。
唐荼荼職業病犯了,想了半天,腦子裡琢磨出來半拉圖,始終有兩個關節打不通,想著回了家慢慢琢磨。
滿室氤氳的霧氣中,華瓊有一下沒一下地給她搓著背,唐荼荼舒服地喟嘆:“啊,有私人浴室真好啊!”
時下的澡堂子,唐荼荼穿來的第二個月就去體驗過了。
公用澡堂算是盛朝的公共設施,叫湢池,也叫混堂,每條大街上都會規劃出來一到兩個混堂,打理得還算乾淨。
池子四壁都是石塊和泥灰砌起來的,便宜耐用,只可惜牆壁材料用的是木板,木頭受潮霉變後,會有一股不好聞的臭腳丫子味兒,遠遠沒華瓊這個浴室舒服。
華瓊這裡的浴池,貼的是燒制好又上了釉面的陶磚,受限於生產技術,比不上後世瓷磚的手感,這種磚頭顏色偏灰黃,塗了層釉也沒有特別好看,卻比混堂的石頭池子要舒服得多。
最重要的是,混堂可沒有這樣的水管,混堂是人力燒水、竹轆轤添水,伺候的僕婦感覺水涼了,一大桶滾水嘩啦倒進去,池裡的水溫立刻燙得人一激靈,控水遠遠沒有這樣的泵水閥自如。
華瓊笑了:“那以後你過來我這兒洗澡,洗完再回家。”
唐荼荼在水裡撲騰著轉了半圈。
“娘既然有這麼新奇的點子,幹嘛不拿去工部啊?工部有魯班獎,給不少賞錢的。我知道您看不上那點錢,開個這樣的澡堂子做生意也好呀。”
華瓊垂下眼睫,在水裡擰了擰帕子,避重就輕說。
“這算什麼新奇?也不是我想出來的,全賴匠人心靈手巧,你想要什麼樣的東西,跟泥瓦匠說明白,再開個高價,就會有匠人絞盡腦汁給你想辦法了——拿多少錢,操多大心。”
唐荼荼心生不妙:“……這個屋子花了多少錢?”
華瓊:“不算擺件,只算池子和內牆,花了七百兩吧。”
“磚貴,這黃銅也貴,還不是純黃銅,外邊又鉻一層什麼膜,仿的是兵器鍍層工藝,遇水不容易出鏽,饒是如此,用個五六年也得換了。”
唐荼荼眼前一黑:七百兩,這是爹一年的俸祿,養活著全家,竟然只夠做一個十平方的浴室!
她往深里一琢磨:城市大面積鋪設自來水管道是不可能的,造價太高了——可京城幾乎是家家有井,水管是有實用價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