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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人一走,唐荼荼總算能填補肚子了,忙去廚房搜刮吃的。可惜今天什麼飯食都沒剩,唐荼荼無奈,把廚嬤嬤早上做好的龜苓膏舀出來了。
牧掛書作為給少爺補課的家學先生,也是今日的主角。葉三峰卻算不上,他也不跟著那一群夫子攪合,吃完飯就下了桌,這會兒,正坐在庭院裡翹著腳曬太陽。
“葉先生。”
唐荼荼抱著兩碗龜苓膏走到他身旁。兩隻碗一大一小,葉三峰伸手要接大碗,那隻小碗卻已經伸到了他面前。
唐荼荼睜大眼睛看著他:“先生也沒吃飽?那我再拿個大碗去。”
“不必……”葉三峰哭笑不得,他在外院,只知道二姑娘胖,竟不熟悉二姑娘這食量。
碗裡的龜苓膏不是地道做法,唐荼荼多加了一把櫻桃,沒切沒碾,只摘了梗,各個個頭飽滿,汁水欲滴。
葉三峰眼尖:“小姐給帶回來的?”
唐荼荼點點頭。
時下櫻桃,以產自洛陽和山東泰安的為珍品。泰安離京城八百里地,洛陽還要遠上許多,一路車馬顛簸,送到京城的櫻桃往往是要壞的。
所以民間市面上的櫻桃幾乎全都是“櫻桃煎”的做法——果子煮水,搗成泥,加糖釀起來。如此做成果醬,就能保存得久些,而風味不失。
至於新鮮櫻桃,只有有錢人家才能見得著,一路坐著馬車進京,中途還得時不時得換冰,價值幾乎能及得上叫楊貴妃“一騎紅塵妃子笑”的荔枝了。
更別說是六月末這盛夏天了,再晚熟的品種也撐不過六月了,這就是今年的最後一茬櫻桃了。華家的財力能從這櫻桃上,窺得一二。
葉三峰捧著碗龜苓膏,看著院裡的人。
他悠悠道:“一十九名,少爺考得不錯。姑娘且看著,過不了五日,這‘神童’的名聲就傳出去了。”
唐荼荼已經餓得燒心了,眼也不抬地吃著,聽他說完,才問:“為什麼哥哥能壓過那個天津小才子,排第一呢?”
葉三峰呵笑一聲:“上頭的伎倆罷了。”
唐荼荼叫一塊龜苓膏給嗆住了,捂著嘴咳了好幾聲,“……先生說誰的伎倆?”
——上頭,是說皇上麼?
葉三峰避而不答,只笑著道:“要是真照少爺昨兒說的,那小公子對城防海事信手拈來,能叫翰林學士、國子祭酒都當眾忘形地與他辯答起來,那必是幾十年不出一個的奇才,少爺是拍馬也及不上的。”
“拍馬也及不上”,唐荼荼聽得心裡稍稍有點擰巴,擰巴了兩個呼吸的工夫,才替哥哥收住這個評價。
葉三峰又道:“但那神童榜上的門道兒,姑娘聽出來沒有?——十人的榜,五人出自河北,三人出自天津,京城竟然只占了其二。除了少爺,另一位京城的神童子出自京郊一個小縣,寒門白丁出身,名兒只有一單字,家裡連字輩都沒排,必然是毫無家族庇蔭、地里刨食的農家子。”
“再看河北、天津那幾個小神童,清河崔氏、太原王氏、范陽盧氏……各個名聲響噹噹,全出自京畿的五姓七族,這說明什麼?”
“——這些詩禮簪纓的大家,是真的厲害,越往上走,越是他們的人。秋闈春闈這樣的考試還能努努勁,至於朝堂,那是寒門子弟削尖了腦袋也擠不進去的。”
寒門與世家,差的不只是幾本書、幾個夫子,從小耳濡目染薰陶出來的觀念、格局與眼界,這些才是關鍵。
葉三峰自己講過癮了,只管一齊籠統往下說,也不在意唐荼荼能不能跟得上、聽得懂。
“今年中試者三百人,只有五十多人出自京城,這是什麼?這是丟人。”
葉三峰聯想能力超乎常人,唐荼荼在政治上卻是腦子一根筋,上輩子她也沒見過這麼多的彎彎繞繞,不可置信地“啊”了聲。
“怎麼會丟人?京城本來地界就小呀,大多數考生都是河北來的呀。”
京城一個府,河北一個省轄下十一座府,哪裡能比得了?
“話是這麼說沒錯。”葉三峰哼笑一聲:“可太后過壽是多大的盛事,天下人都齊聚盛京。可鄉試中,京城中舉的學子少,年輕一輩里的神童數也遠遠不及河北,甚至連天津衛一個拱衛京城的畿輔,都沒比過!不管應試者哪兒多哪兒少,反正這回就是丟了大臉了。”
“所以神童榜上,一定要從京城學子中拎出個第一來,打頭立在榜首,好給京城學子攏回幾分顏面。”
唐荼荼:“……這麼複雜。”
也不細嚼慢咽,葉三峰把半碗龜苓膏囫圇倒進嘴裡,含糊道:“管他們怎麼調換名次,少爺得了好處就行了——對外也有說法,排第二的天津那小子,口問再好,試策只得了八十多名,他排個第二也不冤枉。”
這倒確實。
滿園的夫子們還在熱鬧,詩作了十幾首了。葉三峰豎耳聽著,作出來歌春詠秋的那幾首詩不提,感時傷懷的詩,也儘是些陳詞濫調,沒什麼意思。
岳家書院再好,也是平頭百姓里的“好”,夫子們再盡心,也無力搭起讀書人的通天之路,和官場隔著的何止一道天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