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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華瓊捂了她的嘴,低斥道:“胡言亂語什麼!周圍多少船!”

    唐荼荼“噢”一聲,悶頭憋了會兒,沒憋住:“就是勞民傷財。”

    華瓊噗笑了聲,一扇子敲到她腦袋上。

    “別跟你爹和哥哥一樣迂,什麼叫勞民傷財?——繁重徭役是勞民,酒池肉林是傷財。至於什麼珍奇壽禮嘛,東西都是現成的,都是從市面上淘換回來的,比的就是誰花銷大,誰心思巧,這是珍稀商品的正常流通。”

    “所謂勞民傷財,傷的是勞力和物力。但你換個思路想想,為什麼這些珍稀商品會被造出來?”

    唐荼荼有點拿不準了。

    華瓊是銀子堆里長大的女人,將華家發家壯大的每一步都看在眼裡。她平時懶懶洋洋,可每每提起商業,眼裡便光彩熠熠,整個人的氣場都會暴漲三丈高。

    唐荼荼被壓製得頭也露不出,揣測道:“造出來……不是因為皇家要用?”

    華瓊搖搖頭。  

    “前些年,天下最貴的絲織品,蜀錦,是四川成都造的,成都那地方又叫‘錦官城’,蜀錦生意撐起了半座城,盛時滿城織機,滿城錦緞掛滿街啊——後來,南京府發揚了雲錦工藝,雲錦比蜀錦更難得,十個繡娘織兩月,才能得一匹,從江南風靡全國。四川與江南隔空鬥法,你說這兩邊只是為了進貢皇家麼?”

    “……”唐荼荼說不出,勉勉強強才能跟上華瓊的思路。

    華瓊微笑道:“自然是利潤豐厚,因為產出少,做工精美至極,民間從不愁銷路,名氣大了,這才得以搭上了皇家的線。之所以成了貢品,是因為商家費盡心思造作出來,為了提自家的身價,努力捧著東西往皇家眼前湊,這才成了的貢品——因果關係別顛倒了。”

    “外邊的書生義憤填膺地罵著世家窮奢極侈,罵著皇家勞民傷財,也不妨礙江南的雲錦一匹又一匹地出,不妨礙市井中穿得起綾羅綢緞的富民越來越多——而文人,考上進士做了官以後,騎上了大馬坐上了車,也沒見哪個再穿麻布衣,誰不是綾羅綢緞一層層地往身上裹?”  

    唐荼荼結結巴巴:“不、不能這麼算……您這是歪理……”

    華瓊哈哈笑道:“錦緞如此,珠玉也一樣,全天下所有的珍稀物件都是這麼造出來的,貴自有貴的道理,奇貨可居,價錢自然就上來了。”

    “供給,需求,天時,特產……很多很多的理由摻雜在其中,一條商品鏈,只要保證從源頭到末梢,任何一個環節都有利可圖,就是可行的;百姓能拿合適的價錢、買到自己覺得值當的東西,這就是合理的。”

    “你要說哪裡有苛政,哪裡有貪腐,哪裡的惡官魚肉百姓,哪裡的貪官搜刮民脂民膏,那必然是有的——但人從惡,與時政關係不大,歷數往來五朝,咱們盛朝,已經是做得不錯的。”

    “官家不與民爭利,不抑商賤商,底層的百姓就有活路,就能靠著兩隻手發家致富。”

    “而從下及上,是一條通天大路,所有人都知道高處有大好風光,所有人都卯足勁往上走,這才是一個朝代長足發展的動能所在。”  

    華瓊見荼荼呆呆瞠著兩隻眼睛,渾渾噩噩的,知道是自己講深了。

    華瓊又徐徐往淺里說:“普通人家賺錢了,還要去酒樓里吃一頓好的,請上一尊財神像回家供起來,保佑全家明年繼續發財呢——荼荼你記住,富不是惡,花錢享受也不是惡,商之一道,不過是財富流通置換而已。”

    唐荼荼整個人都聽傻了。

    她上輩子生活在基地里,從沒聽過這樣“反叛”的言論。基地里的人們,都以遵紀守法、勤儉節約為榮,在她那個時代,浪費是錯的,東西貴是錯的,價格不透明是錯的,像今晚這樣的“悶包”,算是黑市裡的灰色交易,更是錯上加錯。

    只有全民均勞均得、市場明碼標價、從高層到普通民眾一起奉行節儉,這才是對的。

    ——富,不是惡麼?

    傅九兩微笑聽著兩人說話,不予置評,只擺弄著這隻木匣,清點出了裡邊所有首飾。

    “快別想啦,等你長大了,慢慢就懂啦。”

    華瓊扇子撐在荼荼後背上,推著她往船尾走,“咱們得找個地兒住下,再不走,就要宵禁了。”  

    唐荼荼醒了醒神,把華瓊的話記在腦子裡,打算回頭慢慢想。

    她神思不屬,腦子昏昏沉沉的,開了艙門就要下船。

    邁腳的時候,分明看著腳底下有個黑乎乎的圓墩子,唐荼荼右腳踩上去,卻不知怎的腳下一滑,那圓墩子竟沉下去了。

    唐荼荼跟著往下一沉,身子矮了半截,濕了半條腿,慌忙抓著船舷拔腳回到船上。

    華瓊嚇了一大跳:“你往河裡走什麼!船還沒靠岸呢!”

    船離岸邊還有一丈距離,唐荼荼揉揉腦袋,心說自己真是傻了。她又奇怪地低頭往河裡看。

    河水清凌凌的,只因她那一腳,盪開一圈漣漪。

    華瓊:“怎麼啦?”

    “剛才好像踩著個什麼東西。”唐荼荼摸不著頭腦,彎腰在水邊看了會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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