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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路過來,馬車純粹是一步一挪。往常,百姓看見官家車馬都避讓著走,今兒不了,全逮著馬車間插縫兒過,把車夫都驚得一身冷汗。
容夫人笑道:“太后娘娘花甲歲數了,才大辦一次壽,大傢伙兒可不得伸著脖子擠過來看嘛。”
這話她敢說,唐夫人不敢說,只是笑著應和,又問:“莞爾呢?”
“跟她哥姐兒在樓下瞧熱鬧,一會兒就上來。”
這雅間選得妙,一來位置高,二來槅扇門開在北頭,東北方向隔著一道十字街,便是興慶宮,是所有舞龍舞獅隊、花車的必經之路,目力好的,連興慶宮裡的侍衛、宮女內監,都看得清清楚楚的。
“姐!你看花車!那邊有花車!”
唐荼荼:“我看著啦。”
槅扇門外是一道雕欄,雖美,卻沒多大用,還沒半人高,珠珠抓著那欄蹦蹦跳跳。不知多少年的老欄杆了,瞧著還算結實,可一抓就咯吱咯吱作響,唐荼荼聽這聲兒腿直發軟,抓著珠珠往後邊站。
從高處望去,離得近的幾條大街、坊道,黑壓壓的全是人,都往東市這邊擠,而再遠處的街上,卻是萬人空巷了。東市幾道街口處全拉了一人高的拒馬,等街上人滿了,就要以拒馬堵街口。
滿街一座座的花樓牌坊風風光光地立著,都是最近幾個月搭起來的,如意斗拱琉璃瓦,頂上的焰火架子也架得高高的,等天黑了,全城幾百座花樓上齊齊燃起焰火,不知是怎樣的美景。
如往年的上元、中秋節一樣,要大興焰火的盛典都要往東邊的興慶宮擺。
一來,皇宮內是不允許放焰火的。今上登基十年,後宮已充盈,老太妃們尚且在世,宮人愈發密集。怕焰火驚著貴人、傷到宮人,宮牆內連炮仗都是不許點的,得用“響鞭”,辦不起這焰火節來。
二來,萬壽宴上花車游|行、歌舞雜曲,用到的藝人、匠人足有千八百,全都入宮,免不了會有被三教九流窺探皇宮的麻煩。是以這樣的大節日,慣例是要移駕興慶宮的。
與興慶宮只隔一條十字街的東市,還有右手邊的圃田澤,就成了全京城最熱鬧的地方。
不多時,街頭一陣琴聲響起,有人吊高嗓子唱道:“揚州府花車經行——勞煩各位老爺夫人借道!”
人群靜了片刻,轟然熱鬧起來。
花車是每年中秋的傳統了,今年往前挪了一個月。
京城各大坊都要造花車,邀圃田澤北曲的官妓、名妓上車遊街,還有各省的前三大府,也都會派高官和典儀進京賀壽,帶著自己轄下的名妓與巧匠來,力求做出最好看的花車,爭得彩頭。
天下名妓盡數入選錄,要趁著中秋前後比出個花魁來。奪了魁首的女妓名氣更上一層樓,要是僥倖入了貴人眼,入宮。或是被賜入王公貴族家中,也不是無可能的。
珠珠探著腦袋往外張望,恨不得掙斷欄杆飄在外頭,唐荼荼提溜著她後襟,跟著望過去。
“揚州——柳如煙?”
她眯著眼睛,才看清這畫得跟花兒一樣的幾個字,底下人群又轟然炸開一片叫好聲:“撞上啦!撞上啦!”
只見東邊街尾處徐徐行來另一輛花車,這車珠珠認得,連蹦帶跳一陣叫喚:“是去年的魁首姐姐!春花秋月樓的!”
各坊、各府的花車都有一名頭妓,到了每個街口,頭妓帶著幾個舞姬獻藝,要是中間走到哪個路口,撞上另一個班子,就要當街斗藝了。勝方能繼續前行,敗方要拆散隊伍退到路旁,給人家讓道,這便叫“斗花車”。
路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,讓唐荼荼也被感染了幾分,扶著欄杆往東邊望了西邊望。
隨車的樂姬奏響排簫與琴瑟,揚州府的頭妓在這樂聲中翩然起舞。
揚州瘦馬,以一個“瘦”字聞名,那邊的鴇嬤嬤會取先天骨架纖細、體格細弱的雛妓,後天以各種好物嬌養著,卻從不給吃一頓飽飯。
待骨架成型,往往是臉堪堪一手、腰不盈一握、丁香乳、三寸金蓮足,要是自小習舞的,跳一曲“掌中舞”也不是奇事,弱柳扶風、似泣非泣,最能戳中客商見不得光的心思。
只是站在花車上起舞,總有種骨架沒長開的嬌怯侷促感,舞起來氣勢不足,像一朵沒盛開的花骨朵。
而京城的名妓卻以勻稱、甚至豐腴為美,唐荼荼也覺得這樣的更健康。聽底下人群歡呼聲震天,唐荼荼忍不住笑了,這是主場作戰的排面吶。
看完這場斗花車,她拉著心滿意足的珠珠回了雅間裡,容莞爾和她家三姐兒剛剛上樓。
那姑娘穿一身黃裙,白得似要發光,四肢纖長身量高挑,好奇地望了望她倆,又給唐夫人深深一福。
“這就是你家三姐兒?”唐夫人眼前一亮:“怎麼從不見你帶出來?”
容夫人道:“這是嘉月,比荼荼年長半歲。平時跟在郡主身邊做個伴兒,別說你了,連我也是十天半月才能見上一回呢。”
她憐惜地摸摸女兒手,拉著兩個閨女坐下了。
她這麼一說,唐夫人便明白了。早聽說容家有個三姑娘早年被康親王家的郡主選為了伴讀,這一伴,就是七八年了。
親王妃選了位小官之女給嫡女作伴,這是體面,人家不提放你回家的事兒,容家自己是張不開這個嘴的,只盼著郡主早早許親,她這姑娘就能回家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