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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床弩上的弦全是一指粗的牛脊筋,本該力勁無比,可兩條弦筋卻是斷的,斷口整齊呈切面,成了個不頂用的木架子。
張校尉知道自己命保不住了,哭嚎道:“卑職有罪!卑職罪該萬死!”
廿一和幾個影衛卻理也不理他,飛快舉著氣風燈蹲下查看,幾個眨眼的工夫立刻回道:“殿下,三弓都是好的,絞軸、扳機、牽引鉤也是好的,上弦可以一試。”
晏少昰冷冷道:“開鎖。”
張騤嚇破了膽,一時緩不過神,結結實實一個漢子塌腰縮肩的,沒個樣子:“弩弦斷了,開鎖也沒用……”
話未落,廿一仰面掀翻他,從他腰上摸出一串鑰匙來,比對鎖口挑了最合適的一把,開了床弩扳機上的鎖。
這巨大的木械怪獸足有半丈長寬,不知多久沒有舒展過筋骨了,稍一碰,牽引繩就錚然作響,扳機牽扯著精妙絕倫的機括與力臂,前後遊動。
廿一試了試力:“能用!”
他和幾個影衛拾起斷弦,在主弓、後弓與絞軸間飛快結弦,牛筋在四條弓臂上繞了幾圈,卻無綁縛固定之處,於是一邊兩個影衛站開,以兩邊角力拔河之勢,架起了這廢弩。
他們動作迅疾,可這僅僅三息工夫,遠處的額日斯等人又縱馬狂奔出百米。
“去吧。”晏少昰在她後背輕輕託了一把。
廿一也道:“姑娘過來。”
唐荼荼忙問:“要我做什麼?”
每一座哨樓上,都有這麼一把巨大的三弓床弩,這種武器相當於古代的狙|擊|槍,唐荼荼今日好奇問起時,二殿下乜她一眼,只說“攻城殺人的東西,於你無用”,沒給她講。
可此時他竟說:“你需拉開這把弩。”
三張弓,以兩正一反的朝向並聯安裝在床基座上,木料上塗了大漆,滑不遛手,唐荼荼幾乎抓不穩。她慌忙在衣裳上蹭去手汗,聽廿一講著操作方法。
“弩弦斷了,我們幾人扯著,姑娘只管用力拉開這弩,別的都由我們來。”
唐荼荼連連點頭。
她的機械力學得不算太糟,可一時間沒能看懂這弩的操作原理,只隱約知道三把弓拉扯聚力,其彈性勢能就會成倍增長——可同樣的,拉開這東西所需的力也是成倍增長的。
盛朝一石力為三十二斤有餘,滿展一把輕弓需三石力,展開一把硬弓需力五到七石,能拉開八石以上強弓的力士,都堪稱神臂。
所需力越大的弓越穩,箭射出時受阻力擾動的影響也越小。
可這樣的……需要蓄力將三把強弓同時拉滿的床弩呢?
晏少昰綑紮好望山,是輔助瞄準用的。他盯著遠處離營地越來越近的那幾條影子,聲音寒得似鐵,卻一如坐在山林中閱覽邸報,沉穩得幾乎聽不出聲調起伏。
他低聲速道:“完好的小床弩,需得四到六人合力絞軸,正好是半個哨點的兵數,射距八百步。”
唐荼荼腦袋裡迅速換算單位,八百步,1200米。她喃喃道:“可這不止八百步……”
晏少昰:“所以只有你能。”
唐荼荼雙耳中爆出鳴音,叫她心跳鼓譟、血液沸騰,剎那間聽懂了二殿下的意思。
拉力越大,射距越遠,可見這弩的最遠射距不止1200米,尋常四到六個哨衛都拉不滿這弩!
此時巴掌大的哨樓上擠了八個人,四個影衛、廿一、張校尉,還有二殿下,全目不轉睛地看著她。
上輩子前塵往事如煙散,進入基地前的那三年是怎麼爆發異能的、怎樣使用的,唐荼荼幾乎要記不清了。
穿來盛朝,她這身力氣完全像是搖骰子,每逢關鍵時刻、危急時刻手氣好,搖的數字大一點,力氣便如開閘泄洪;平時心灰意冷,搖不出什麼像樣的數來,雙手各提十斤都累得慌。
她像是個小考從來考不好的學生,唐荼荼習慣了關鍵時刻猛地爆發一股怪力,卻還是頭回被這麼多人寄予厚望。
“我盡力。”
她心跳如擂鼓,攥了攥拳頭去旋轉那絞軸,可她努足了力氣,整個人幾乎吊在軸臂上了,一張臉從白到漲得通紅。
軸臂緩緩轉了半圈,可眼前巨大的弩車似扎在地上的一座山,竟紋絲不動。
唐荼荼心倏地沉到了底。
還不夠,還差得遠……
“我不行。”她瞠著眼睛,失神喃喃。
眼下她沒有受傷,沒有身處險境,異能似沉在水底,一點都調動不起來。
那額日斯離營地不足二里地,身後幾十名侍衛騎馬狂奔,根本追他不上。
唐荼荼看到那幾道不足拇指肚大的小點越走越遠,她慌得幾乎要喘不上氣來。
“靜心。”
似冥冥之中一道缽聲,敲開她混沌的腦子。
二殿下聲音低平,就在她身後,雙手調整著弩臂轉過一個微小的角度,鎖死遠處那幾人。
這個動作,幾乎要將她攏在懷裡。
“這是你兩輩子的天賦,是你自己的本事,不是只有死生之地才能迸發的神跡。你遲早得學會怎麼駕馭它。”
“今夜,額日斯必須死在這片林子裡,知道麼?他要是回了營地,必定會有更大的麻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