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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時間一長全露了原型。芳草前幾天還跟她說,有衙役借著給後院打水,偷偷進丫鬟院裡翻晾著的小衣,這邊剛出聲,人就跑沒影了。
衙役衙役,雖穿著清一色的袍服,屬於官府公職人員,細說起來卻是一群僱傭工。
坊間說行當有上、中、下九流之分,“衙差”被劃在下九流里,跟娼妓、吹鼓、修腳、剃頭的劃為一檔,純粹是因為百姓又厭又怕。衙差披上一身袍子,上有官威作勢,下有百姓孝敬,內外又恰恰缺了公權力監督,人那點兒良心就容易往歪的長。
新官新氣象嘛,還是換一批新人從頭培養為好。
“哈哈哈,荼荼真是……”唐老爺笑過之後,又露了點愁:“明日我跟帳房說一聲,把人好生打發走,別跟這夥人結梁子。”
這又是他的處事周全了,唐荼荼應了聲,回後院歇息了。
春困秋乏夏打盹,天最熱的這個月,唐荼荼很少有聽著雞鳴起床的,都是一覺睡到辰時被熱醒,翻個身,寢衣後背又是一層水,睡前擺屋裡的冰盆早化了。
她打水洗了臉,等著芳草梳頭的工夫,計劃今天該帶二哥去哪玩。
及笄的大姑娘了,總扎個馬尾辮不像話,沒定親的要梳沒定親的頭,定了親的要梳定了親的頭,十幾種頭髮樣式,唐荼荼認不全仨,而這些基礎樣式上既有無數變通,每年京城、江南兩頭還會傳過來新的流行。
唐荼荼親眼見過芳草拿背書的架勢學時興髮型,直覺目瞪口呆。
她一個挑井打水、洗衣疊被收拾屋全自己乾的好青年,唯獨梳頭時像沒長手,連最簡單的擰旋髻都翻不過扣,只好往椅背上一靠,把自個兒的腦袋交給芳草。
等梳好頭,換好衣裳,走出房門了,唐荼荼又鬼使神差地停住腳,慢吞吞踱回屋裡。
芳草奇怪:“姑娘落了東西?”
唐荼荼:“沒事沒事,我再待一會兒,你去忙吧。”
她這神神秘秘的,芳草自然沒走,站在邊上瞧,竟眼睜睜看見姑娘端起鏡子照了照,從妝奩里摸出了首飾盒,猶豫了猶豫,還翻出了胭脂水粉!
胭脂!水粉!
多稀罕!
唐荼荼僵僵地挺著脖子:“昨天睡晚了,今兒氣色不太好,我隨便抹抹。”
“是是是,隨便抹抹,奴婢懂的。”芳草咬著嘴唇都收不住笑。
唐荼荼在這姑娘的竊笑里麻了半拉身子,索性破罐破摔了:我一十五歲、正當好年華的姑娘,用用胭脂水粉怎麼了!多正常的事兒!我心虛個什麼勁!
“姑娘氣色好,不必用胭脂,我給姑娘絞一絞絨毛,鋪點兒粉,再拿口脂潤一潤唇,就很漂亮了,誰見了不喜歡?”
唐荼荼閉上眼睛任她擺弄,假裝自己沒長耳朵。
兩條線一粗一細絞纏,如剪子般貼著臉絞過,不疼,微微有點癢。這古老的修容技藝別有一番享受在裡頭。
面前的銅鏡不夠亮,她還沒把玻璃鏡鼓搗出來,這鏡面內側塗錫汞的技藝確實老了些,鏡材里添了銀,照臉時會有瑩瑩一層白光,能照清眉眼口鼻,開臉開成什麼樣、薄薄一層胭脂又添了幾分容色,是決計照不出來的。
唐荼荼看著鏡子裡的自己,有點走神。
她不算心細如塵的人,可昨晚也有留意到,二哥身邊跟著的影衛與天津的探子是兩種不同的精神面貌。唐荼荼在末世十年,最能分辨這種不同了——那是執行邊防任務與和平地區兵種的不同。
跟著二哥的影衛,個個像一桿時刻能亮刃的槍,離開邊關這麼短的日子,還不夠他們調整過來,全是緊繃繃的狀態。
二哥已經是裡頭恢復最快的一個,說笑都自然,可他身上是一種幹什麼都提不起精神的憊懶勁,像累了很久,脫了力。
打仗後遺症啊……
唐荼荼想,還是去外邊散散心好,便打定主意帶他們參觀自己的山頭去。
第285章
馬車才出街門,前頭趕車的家丁忽然噴嚏連天,活似被一盆洋蔥圈糊了臉,鼻涕眼淚流個不停。
“大虎哥你回去歇歇,我替你送小姐去。”
外邊吆喝了這麼一聲。唐荼荼愣神的工夫,車夫已經換了人。
叄鷹一頂草帽藏著半張臉,跳上車轅,他甚至沒碰馬鞭,僅僅吹了聲口哨,拉車的大黑馬就知他心意一般折向了南。
唐荼荼驚住:“你怎麼給我趕車來了?”
叄鷹樂淘淘說:“殿下換了新居,不在年宅住,又怕姑娘走錯路岔了開,耽誤和您見面的工夫,特地派我過來接——嚯,姑娘今兒塗口脂了?”
他明禮地只睄了一眼,便轉回身看路了,奈何笑得後背抽抽,半天沒止住笑。
有這麼明顯麼……
唐荼荼上下兩瓣唇、連著剛修完的眉全開始癢了,草穗拂過般麻酥酥的。
一刻鐘之後,馬車停在一座私宅前。
門面遠遠沒年宅氣派,額上也沒掛匾,牆腳青苔爬了一尺高,看著像一座棄置不用的廢宅,屬實是過路的賊都不會多瞄一眼。
大門前並不守人,要邁進院裡才知內有錦繡乾坤。
天津這邊的兩個探子頭目都在門內站崗,屋前廊後看得見、看不見的地方,還不知守著多少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