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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想什麼呢。”
傅九兩笑眯眯聽完她的藏錢處,揣著絲惡趣味,拍拍她狗頭:“放京城湊湊巴巴能買著,天津嘛,怕是有價無市嘍。你九兩哥不認得貴人,豁出這張臉去也找不著賣主的。”
說完,傅九兩又瞧瞧她這紅眼睛,叮囑了句好好養病,樂淘淘走了。
他穿著貧窮的棉衣,綢面也沒了,走手也沒以前威風了,個高人瘦還塌肩,像個營養不良的貧家小。
唐荼荼直想回家給自己衣柜上把鎖。
九兩哥前腳出門,後腳,芙蘭悄無聲息地飄上來:“姑娘,年掌柜來了。”
“請姑娘安。”
唐荼荼循聲看向窗外。
那位金鑲玉裹的年掌柜,隔窗與她行了一禮。為避諱人眼,連門也不走,一閃身從窗戶進來了,下盤功夫深,跳窗的姿勢頗颯爽。
後頭下餃子似的跟著三個影衛,一齊進來了。
“年掌柜,您怎麼過來了?”
唐荼荼在二哥的私邸里與這位掌柜有過一面之緣。她知道這位是二哥手下的影衛,跟廿一一樣是年字輩的,好像是天津地界的頭兒,沒問過人家明面是做什麼生意的。
年掌柜進門打了個揖,問了問姑娘病情,寒暄過後。
“姑娘莫怪,方才我幾人在外頭聽牆角了。傅先生說的這幾樣東西雖是有價無市,遍地難尋,但有傅先生道明來處,東西就不難找了。”
唐荼荼:“您有門路?”
後頭站著個長袖儒衫、稀發短須的影衛,一眼看去竟像五十多歲了,裝扮肖似一位清貧樂道的教書先生。可眼下眉平目直,不苟言笑,通身就是與唐荼荼見過的影衛一樣有鋒芒有稜角的銳氣了。
他自己的本音也年輕得出奇。
“回姑娘。六月盛夏,是皇后四十壽辰,皇上預將坤寧宮翻新,需用的石色極多。”
另一影衛道:“這些時,各地稀貴的石色隨石料陸續入京,交入京中將作監,打南邊來進貢的都是各地的石料豪商,全會從三岔口北上入京,咱們從他們手上買些。”
“那得磨蹭到什麼時候?姑娘這兒緊著用呢。”
年掌柜最拿得起主意:“我即刻派人回京請太子殿下旨,令漕司府截留北上的所有礦商,從裡邊找姑娘要用的礦。”
唐荼荼一時失語,咬著這幾個字:“請……太子下旨?”
還要截留南方上京的所有石料商貨。那得用多少人手,得上下打通多少關節……
“這是最快的法兒。姑娘別慌神,只管好好養病,二殿下走前都交待過了。姑娘只管列出要用的礦,此事交予我去辦。”
屋裡人太多,唐荼荼沒好意思問問二哥走前交待了什麼。
他們幾人坐在屋裡,面色嚴肅,煞有其事地商量著。
唐荼荼癱在搖搖椅上,半閉著倆病眼想:她就想做個生理鹽水,怎麼就跟太子密旨、礦石豪商扯上關係了?
粗鹽提純,需得析出雜質,析出雜質得要製備反應物,反應物出自礦石原料,截獲過路礦商好快點找齊所有材料……
唐荼荼把這邏輯從頭順了一趟,七上八下沒了著落,隱隱覺得這事鬧大了不妥,又怕赤眼病真的飛速擴散開。一時不太敢出聲,豎耳聽著幾名影衛商議。
她坐在椅上端著個硬殼本,揀著關鍵詞記了兩筆會議記錄,眼糊頭疼的,也沒正兒八經寫幾個字。
年祿台年掌柜也從議事中分了一絲神,一眼又一眼地飄向那側,觀察唐姑娘舉止。
——身染時疫,臨危不懼;敢自個兒試藥,這是膽識過人;對自己不懂不熟的事兒也不亂插嘴,這是有自知之明。
年掌柜暗暗點頭,心說這位新主子果真是個妙人,不枉殿下走前連番叮囑他們照管好姑娘,若有急事,天津府的暗樁全聽她調度。
小小年紀,手下不光養著神醫,還養著見多識廣的門生,會識人,會用人,就憑這手馭下的本事,去哪兒不得成名成傑?
況,這女孩還是稚齡,殿下早早把人收入麾下,做不來紅袖解語,也可作賢內之助也。
他才走了片刻的神,唐荼荼若有所感地朝他盯來,赤紅的兩隻眼睛殺傷力頗大,看人時一聚焦就顯得冷酷。
年祿台心神一震,腦子立刻清明。
“既如此,奴才立刻著人回京請旨,姑娘還有什麼吩咐的,只管派人傳話。”
說完,他帶頭作揖,後頭三名影衛也全伏低了頭,長揖到手。
“啊,不必多禮……”唐荼荼受了他們幾人一個大禮,納悶地起身,還沒想明白該還什麼禮,幾個影衛已經雷厲風行地走了。
唐荼荼關上窗,又疲倦地軟回搖椅上。
腳底施了個力,搖椅載著她,船似的晃悠起來。
她被拘在這院中,外邊的事兒全傳不進來,芙蘭這唯一的耳目也是老媽子性情,好幾天了,外邊什麼事兒也不跟她說,一心要她安心養病。
唐荼荼只得清早傍晚,去院裡看看那張紅點圖。
一月十二,上午增34人,下午17人。
一月十三,上午增37人,下午26人。
印坊最後一塊空閒的地方也敞開了門,那是原先燒磚廠的制胚房,幾千塊磚胚模一下午騰了個乾淨,臨時用木頭釘了板床,來不及釘床的,只能兩床棉被打地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