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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人聽小姑娘的辯解,也沒人上山祈願了。
采采沒有爹娘,采采沒有家了。
風吹動滿牆空白的祈願牌。
嘩啦、嘩啦。
采采心裡也空落落的。
廟中香火冷落,神木法力也會受影響。
“沒關係。”
神木少年溫柔地對她笑。
“我的信徒,有采采便足夠。”
她的家,有神木大人的蔭蔽便足夠。
於是,她決定自己寫滿祈願牌。
【希望神木大人身體康健】。
【希望神木大人永遠開心】。
她每天寫一塊,當山風吹動祈願牌時。
嘩啦、嘩啦。
是少女的心事被吹動。
……
十六歲時,采采及笄。
山中生靈都很歡欣,鳥雀將快樂的消息傳遍天穡州的每個角落。
神木大人要娶親啦!
人類聽聞這個消息後,也終於表露和好意願,希望能夠獲得神木蔭蔽,而他們會虔誠供奉神木——連他的新娘一起。
神木同意了。
可娶親那一天,熾烈的紅色燒紅了半邊天穹。
並非新娘喜服的紅。
是燃燒草木,吞噬一切的火紅。
凡人像是失了魂魄,狂熱的要求焚燒神木及其相關一切,盲目的敵意令人窒息。
采采無處可逃。
她在神農廟,指尖蘸著鮮血,寫完了剩餘全部祈願牌。
【想見到神木大人】。
【想見到神木大人】。
【想見到神木大人】。
山風帶著火舌,吹動滿牆祈願牌。
嘩啦、嘩啦。
但直到烈火燒盡最後一塊祈願牌的那刻,她也沒能看到記憶中的溫柔身影。
她的神木大人在哪?
采采最信任的神木大人在哪!
那個廢物的木頭,那個愚蠢的木頭。
他被人類迷惑了,他信任了人類,他居然在看天穡村民的草木為何沒有發芽!
愚蠢、可笑、廢物!
烈火燃盡了少女的全部希望,也燃盡了神木的一切。
人類在大火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肥沃土地。
巫祝所說的“刀耕火種”,乃是將神木作為肥料,焚燒以肥沃土地。
“這地真肥沃呀,明年一定有好收成。”
“沒想到這神木這麼弱。”
“畢竟是棵樹,早該這麼做了,幹嘛供著它?”
被大火燒得燻黑的半塊檀木牌,被人毫不在意地踐踏在腳下,碾壓、粉碎成粉末。
天穡州的村民回來了。
他們在神木的屍體上重建家園,期待能以豐收作為新家的第一年。
人群越來越多,越來越多,從村到鎮,從鎮到城。
“這土地這麼肥,遲早會豐收的。”
“馬上馬上,就快了。”
一年一年,人們等了一年又一年。
然而土地雖肥沃了,可從那日而起的五百年裡,天穡城竟再無一棵草木發芽。
“這麼肥沃的土地,為何不發芽?!”
“一定是被神木的怨念詛咒了。”
“不過是神農大人遺棄的種子,居然也敢詛咒人類?”
人類決定用自己的方式,“喚醒”神木。
——以血食作為肥料,培育出馴服於人類的“神木”。
*
他在人間遊蕩了一年、兩年……五百年。
被火焚燒而死該有多痛?
神木不知采采有多痛,便由烈火焚燒本體,唯獨一縷執念留在人間。
蘇木沒有過去,沒有記憶。
他只知道自己在找一個人。
夢境中,清新的山風吹動滿牆檀木牌。
嘩啦、嘩啦。
身姿纖細的少女將木牌逐一翻過,她穿著紅裙,裙袂翻飛,仿佛隨時都要轉過頭來望向他。
但在夢境中,他始終看不清少女面容。
只能看到纖細指尖愛惜而輕輕撫摸的檀木牌。
【希望神木大人身體康健】。
【希望神木大人永遠開心】。
【想見到神木大人】。
——【想成為神木大人的新娘】。
少女的面容與血肉中的死寂面龐重疊。
他想起來自己在夢中是要幹什麼了。
他要上山,迎娶他的新娘。
……
他的新娘呢?
……
痛、好痛。
仿佛磨牙吮血,每個字都帶著刻骨的怨恨瘋狂。
他在人間徘徊五百年,卻蠢到連她在何處受苦都探查不到。
怎會有他如此蠢笨之人?
儘管只是執念,可他還記得采采曾說過的言語,所以雖對天穡城苦難袖手旁觀,卻也從未屠戮害人。
為何不殺人?
為何不殺人!
悔到聲音嘶啞,悔到神魂扭曲。
隨著他的狂怒,他的雙眼被怨恨染得漆黑,褐色樹幹破土而出,宛如狂蟒般在空中舞動,狠狠咬向每一名敵人。
“把她還給我!”
“都給我去死!”
“你是誰?”三長老等人驚怒,“護衛!護衛!”
可再強的護衛,都被強勁樹幹撕得粉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