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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當年前上神殿的時候,用刀剖開自己的胸腔的時候,他都快記不清當初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,腦海中閃過無數雙眼睛,悲哀的、絕望的、不甘的……有人明明什麼也沒做,只因為一份無妄之災苦苦不得解脫。
「我有我的愛人,有我的朋友,我回到這裡不是為了給你這種視人命為草芥的人當玩具,我是要讓所有人獲得真正的自由。還有——別一口一個「孩子」的叫,我犯生理性噁心!」余安嘶聲喊道。
蕭沐橫刀替他擋住攻勢。
杜帆甩出刀片作掩護,江斂揮動匕首怒吼著上前,彭百昂和姜越打著配合進攻。
所有人竭盡全力,無懼生死。
杜帆和江斂被打飛,彭百昂跪倒在姜越面前,一隻手臂爆成血霧。
余安和蕭沐同時揮出第二刀,逼得蕭命連連後退。
余安緊緊盯著蕭命,一刀比一刀凌厲:「所以,像你這種人,你懂什麼!」
蕭命直愣愣看著這個青年,忽然哈哈大笑起來:「你問我懂什麼?可惜千百年來從未有人這樣問過我,他們膜拜我,敬畏我,畏懼我,我見過形形色色的人,我一眼就能知曉他們內心骯髒的欲望,可到頭來我卻看不清我自己的,你說是不是很可笑?」
刀鋒交織成網,蕭命渾身幾近破碎,余安和蕭沐也好不到哪去,渾身是血,刀幾乎要生在了手上,從技巧到全憑本能,所有人都精疲力竭。
最後一刀,漆黑的長刀和短刀忘川前後夾擊。
短刀最先刺穿了蕭命的胸膛,對方反身用手掌擊穿了蕭沐的肩膀,一時間血肉飛濺。
其餘人撲上來死死拽住蕭命,口腔里全是血腥味。
漆黑的長刀當頭落下,太多次揮刀,終於在中途斷成兩截,余安伸手抓住斷裂的刀刃,毫不停留繼續砍向對方。
蕭命的利爪從蕭沐身上抽出,對準了余安的心臟,只要余安動手,他自己也會被瞬間穿透。
但青年毫不猶豫地抓著斷刀衝過來,眼中黑沉一片,他眼中倒映著蕭命的樣子,滿身裂痕,那張臉仍舊是那位風雅和藹的老者,透著滄桑。
他還保留著齊滿洲的記憶嗎?
余安想著,生命的最後關頭閉上眼睛,下意識喊:「齊先生!」
蕭命的眼中掀起波瀾,沒人知道那一刻他想了什麼,只是在余安撲上來的那一刻,原本應該捅穿心臟的利爪猝然回收。
噗嗤——
斷刀帶起一條染血的弧線,斬落了頭顱。
第二百二十六章 不可逆
這個世界上會有真正的神嗎?
穹頂的裂縫投下數道光芒,蕭命的頭顱沿著台階一級級滾落,他半闔著眼,平靜地看著自己的軀體碎成粉芥。
煙塵在光束中飛舞,他記得從前祭神的時候,神像垂眼佇立,族人們跪拜在台階下,行禮吟唱祭詞,煙燻裊裊、神符流轉,在這古老的儀式中,面具之下,他仿佛真的聽到了這世間的訴求。
從出生開始,他就是祭禮官,擁有至高的血脈和近神的能力,正式參與祭禮之前,還是孩童的他,曾經就見過一次前代祭禮官的祭神。
那次是偷跑出去的,他躲在最後,看著那位祭禮官站在祭台上,精緻古樸的神服如同蝶翅一般翩然飄動,儀式的最後,這位祭禮官跪倒在神像前,當著族人的面,再也沒起來。
祭禮官也是會死的,死得比任何人都要容易,血脈帶給他的聰慧讓他很早就明白這一點。
舊的祭禮官死去,新的祭禮官隨之接替,族人們給他穿上神服,奉上佩刀,這種轉變在那位祭禮官死後的第二天就開始了,人們說傷春悲秋。可對蕭族人來說,這些毫無意義,他們不會把時間浪費在情感上。
從那一天起,蕭命真正承擔了他的使命。就像他的名字一樣,有人說這個字是「天選賜福」的意思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一輩子都逃不開了。他學著掌握自己的能力,學著通達神明,可整整二十多年,他從未見過神明。
這個世上真的有神嗎?
他不知道。
他只知道這世間的災厄需要他來化解,這世間的業果需要他背負,直至帶入墳冢,僅此而已。
漸漸的,他想要做到更多,就算沒有神明,他也希望自己可以在短暫的歲月里,成為一個救世主,可當真相擺在眼前,這些想法顯的如此天真可笑。
根源是他,災禍在他,於是一夜之間心中成魔,於是一夕之間全族殆盡。
蕭氏罪人,業果加身,終身桎梏,他自由了,卻也毫無自由。他被困在自己創造的世界裡,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。
他還是沒見到神,於是自己便成了神。
一千年裡,蕭命在人間很多分身。似乎在古宅里太久了,他分出一半意識不斷在人間遊走。他擁有的第一個軀殼是一個年輕的樵夫,那人摔死在山澗里,大雪紛飛,凍硬的手裡攥著一隻木簪。
簪子是髮妻的,他用著樵夫的身體走回家,那是一間破舊的茅草屋,妻子坐在燭火前等到了歸家的丈夫,欣喜地拿出了溫好的飯菜,飯菜粗糙到難以下咽,蕭命不明白為什么女人還會這麼高興。
後來戰火波及了村子,女人死在了逃亡途中,他抱著僵冷的屍體,這具軀體本身的情感讓他頭一次落了淚。
原來人死了那麼久,還會流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