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2頁
此時少年的手已經快抓不住了,這前後僅僅連一秒都不到。
余安抬頭,臨近宿主的死亡,一切的隱藏都在慢慢褪去,他等的就是這一刻,少年的臉在晦暗的光下一點點清晰起來。而在那一刻,直覺帶來的巨大不安將他籠罩。
在看清楚那人臉的一瞬間,余安呼吸一滯,忘記了一切防備,少年終於抓不住了,手上力道一松,余安跟著陳默生一起墜入黑暗。
那人的臉已經初現稜角,如果笑起來,會給人一種又欠扁又暖心的感覺。
而這張臉,即使過去了十年,他也絕對不會認不出來。
那是十年前的江斂。
余安重重地摔在地面上,在一片驚呼聲中,他聽見自己身上所有骨頭碎裂的脆響,巨大的痛苦之下,四肢百骸盡數斷裂。
粉身碎骨。
第一百九十四章 至始少年
內臟遭受壓迫,血從口鼻中衝出來。那一刻,余安真切體會到了陳默生死亡時的痛苦。
小的時候,他就一直在受傷,他可以像歷代閻王一樣,對痛覺和恐懼麻木。但看見江斂的那一瞬間,他渾身的骨頭都像是被碾碎了似的疼。
眼前所有的場景開始碎裂、崩塌,就和陳默生逝去的生命一樣。
教學樓後面緊靠著鐵柵欄,外面的花田飄過來無數的白花,那陣風好大,花瓣將地面層層鋪滿,余安躺在地上,抽動了下手指,看著滿天的白花落下來。
那花他其實認識。
出入晨曦的時候,江斂的桌上就擺著一盆,白色的像鈴鐺一樣,叫風鈴草。
一樣的花,一樣的語氣,一樣的性格。
江斂才是這個夢空間的鑰匙。
其實他心裡早就有了猜測,但不敢去承認,他否定了他的潛意識,寄希望這是一場錯覺。他讓江承宇不要對生命抱有僥倖,當局者迷,他自己又何嘗不是深陷其中?
余安吃力地閉上眼睛。
又是這樣,因為不可扭轉的提前布局,他再一次把身邊的人拉進來了,上一次他可以藉助外物保全其他人,那這一次呢?
他該怎麼辦?
他能怎麼辦?
那可是江斂,余安不敢去賭。
萬不得已的時候,他可以殺了廖周,可以殺了丁傑。但絕對不會對江斂動手,也絕對不想為了保全江斂去殺身邊親近的人。他一個都不想選。
身邊突然有異樣,余安猛地睜開眼,他仰躺在地上,一張青面獠牙的鬼面懸浮於上方,似乎有人帶著面具,站在旁邊,彎腰和他對視。
他看著那張面具,彩繪勾勒,金絲描邊,像是遠古用於娛神祭祀的器物。
十二歲成為閻王,十八歲叛逃,這張面具他帶了整整六年,面具之下,他看盡世俗惡意,深重執念。戴上面具很容易,想要徹底摘下,遠比戴上時要付出的多。
面具近在咫尺,只要伸手,他就能恢復原來的身份,掌管這裡所有的權限,江斂能活下來,其他人也都能平安出去。
余安扯了下嘴角,用他換這麼多條命,實在是個很划算的買賣。
那個人真的很了解他。
於是他抬手抓住了面具,那一刻,旁邊伸出一隻手,抓住了面具的另一端。
「安子,不想戴就別戴了。」
余安怔了怔,在一片混沌中,江斂出現他身旁,他一貫笑嘻嘻的,余安端詳著著這人,竟看出些釋然和坦蕩,似乎那些痛苦的記憶無法侵蝕他分毫。
余安的心沉了下去,他抿著唇,緊緊抓著面具,指關節泛白,兩人僵持著。
「怎麼這麼犟?」江斂看著余安,此時的余安已經恢復了自己的樣貌,但墜樓的傷也一同轉到他身上,「你不疼嗎?」
「你知不知道,你會永遠被困在這,不得解脫。」余安看著江斂,「對現實來說,等於不存在。」
「知道。」江斂神色平靜,「跳湖的時候就想起來了。但你知道嗎,安子,你和陳默生有些長得有些神似。所以我第一眼看見你照片的時候,才會不由自主感覺親近。」
「剛見你的時候,感覺你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二愣子,明明自己都怕的要死,還要猛拽著陌生人跑,後來發現你還挺聰明。」江斂笑了一下,「這一年裡,你變化很大,身手進步地也快,似乎對所有事情都瞭然於心。但我總覺得你有心事,總感覺,你剛開始的那種普通人的狀態,才應該是真的你,是你心裡的你。」
「所以當我和獸醫推出你身份時,真覺得不可思議,我知道你是上一任閻王,你受過的那些苦我雖然沒體會過,但我只知道,你不應該再回去。」
「安子,人這一輩子夠苦了,沒什麼放下放不下的,你這一路我們都看著,大佬為你操夠了心,別為了我一個人再把自己搭進去。」
「你說完了嗎?」余安看著江斂,一點點從地面上爬起來,碎裂的骨骼凌遲著每一寸血肉。
他咬著牙,另一隻手揪住江斂的領子,額頭上青筋暴起,似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:「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?你知不知道……是我把你拉進這場局裡的!」
成為閻王的時候,他見的都是人心險惡,從沒體會過人類其他的情感,他以為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,可陌生人也會成為朋友,他們不是他的棋子,是活生生的人啊!
這場局漏洞百出,一如他的心千瘡百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