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辰時末,所有考生終於進場完畢,在點名廳前按照號牌順序站好,等待最後一次點名核對。
平安捧著茶壺猛灌水,說了半天他早就口乾舌燥,這會兒終於老實了,在後面主考官的太師椅上坐得沒個端正樣子。
寧完我威嚴的面孔繃開一道裂紋,
「八阿哥,坐臥需端正。」
平安像根軟麵條一樣出溜下來,盤腿搭手,端端正正把自己擺在地上,背靠著椅子腿恭敬發問,
「先生,現在夠端正了嗎?」
席地而坐又是誰教的好禮儀?
寧完我給了他一戒尺。
點名入場又花了半個時辰,等到諸事落定,太陽已經高懸於空。
今日天高無雲,烈日當空,灼灼光華已非雙目所能逼視,主考官寧完我宣布崇德六年的科舉正式開始,考生們回到各自的格子間等待。
巳時半,開考的鐘聲終於敲響。
考試時間三天兩夜,為了避免任何作弊可能,連考官們互相說話都是大白話,少用詩詞借喻,平安也不必補課了,日日便跟在幾位巡場考官後面轉悠。
八月秋高氣爽,又少蟬鳴,貢院中開考後靜寂一片。
仿佛連長生天都知道這幾日要照顧學子們,陽光和煦,不降陰雨,惟有輕風拂過貢院四周所種樹木,枝葉搖晃,帶來陣陣沙沙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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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月十二,酉時,考場的鐘聲奏響,考生停筆,巡考官按照提前分好的區域收取答卷。
整場科舉沒出什麼特殊情況,除了有兩個可能是太緊張了,嚇得面色慘白仿佛馬上就要暈倒,被平安灌了兩大碗糖水緩過來了。
三天兩夜,考得這些學生們身心俱疲,號房狹窄,再加上做題頗為耗費心神,出場時這些人便沒進場時那般生龍活虎了,仿佛一個個的都被抽乾了精氣神。
平安站在考試官的公堂台階最上一層,仍然拿紙卷了一個擴音喇叭,
「過幾日就是八月十五了,提前祝大家蟾宮折桂,金榜題名,想家的抓緊時間返鄉團圓,九月初一放榜,瓊林登科宴上咱們再見!」
要是說別的,可能這些累得夠嗆的學生們根本沒力氣搭理他。
但蟾宮折桂,金榜題名,還有瓊林登科宴這三個誘惑加起來,哪怕是個啞巴也得張開嘴跟著喊一句多謝祝福,貢院裡頓時又熱鬧起來。
平安一直目送到最後一名考生離開貢院,然後向各位先生們道別後也先撤了。
出卷的幾人已經從後門入了貢院,黑漆大門還要落鎖幾日,考官們連中秋也不得過,須在這裡評定試卷,擇優論取。
評卷平安便不插手了,把自己關進貢院的時候他誰也沒來得及提前知會,一丟就是半個月,總該趕快回關雎宮去向額吉報平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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盛京城的傍晚仍然是和他來時一樣的熱鬧,沿街叫賣,夜間街道燈火如晝,他幼時聽父親講過,還沒發生災荒時,家鄉大抵也應當是這樣一番景象吧。
王士祈手上拎著一個食盒,頓足在一處賣窩頭的小攤面前。
蒸屜打開,蒸騰的白霧一涌而出,裹著新出鍋吃食的
香味,蠻橫的霸占人的胸腔。
這樣的東西,在他的家鄉是沒有的,金黃色,沒有白面精細,價格也便宜,卻散發著一股清香,細細嚼來還有回甘,頗能飽腹。
若是……也能有這種好糧食,也許就沒有饑荒了吧,農民也就不必起義,國也就還能維持著太平的表象,再苟延殘喘許多年。
圍在小攤旁邊的食客們已經陸續離開,王士祈卻還沒回過神來。
今天科舉結束,滿街都是剛考完的學生,入眼一片青綠,蒸屜里還剩幾個窩頭,那攤主看他一身豆青色儒衫,立刻打開了話匣子。
一邊說著說自己家中的兩個孩子也在城外的學堂中讀書,若有朝一日也能像他們一樣去貢院應考便好了云云,一邊拿油紙包上兩個窩頭塞給他,說他們考試辛苦,讓他拿去吃,不要錢。
一個窩頭兩文錢,不算什麼貴的東西,甚至可以說是這條街上最便宜的買賣了,但這卻恐怕已經是攤主賣這一屜窩頭的毛利。
他並不窘迫,只是一時有些感慨,王士祈從包袱里摸出錢袋子,
「多謝攤主,科舉不難,令郎一定也能中舉應考的。」
今日來應考的都是些舉人老爺,保不齊哪位明日就會入朝高升,得了他這一句話,那賣窩頭的攤主眉開眼笑,更是推拒著不肯收他的錢。
王士祈推辭不過,只好帶著這一番好意回到了客棧。
三天沒洗澡,渾身都不舒服,王士祈先叫了熱水好好洗了個澡,然後在他訂的客棧房間裡吃掉了自己已經冷掉、又搭配奇怪的晚飯。
窩頭涼了有些硬,雞腿不知是怎麼滷的,卻涼了也不腥,還帶著一點辛辣味,滋味很好。
這是八阿哥給的,許是為了補償他當初那個被掰碎像在餵雞的窩頭,考場裡他沒得到八阿哥承諾的大雞腿,而是得到了一碟子米糕。
或許是八阿哥後來聽說科舉不成文的規定是不食葷腥,儘量飲食清淡,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。
出場後有兩名侍衛從背後追上來,遞給他一個食盒,裡面是一盤濃油赤醬,尚冒著絲縷熱氣的——滷雞腿。
雖說晚了三天,八阿哥點菜的廚房卻依舊手藝不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