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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蘭珠愛這些宮外的各種燈,要放燈祈福,也要花燈賞玩,到最後,這些買來的燈被他們點綴在了葡萄架的周圍,甚至不需額外的燭火。
傳言牛郎織女七月初七鵲橋相會,在葡萄架下能聽到兩人互訴情衷,皇莊裡搭起了成片的葡萄架。
飽熟的葡萄散發清香,枝葉隨風搖曳,月光灑落,清影婆娑,別有一番旖旎風光。
牛郎織女有沒有在月下相逢,喁喁私語不知道,夜色漸深,兩人就在葡萄架下相擁入眠。
月落雲浮,清風入夢。
海蘭珠半夢半醒間尚未睜開眼睛,手臂已經先環抱上了男人的肩膀,是個安撫又纏綿的姿態,語意溫軟,
「大汗又做夢了?」
月下賞景,清影朦朧,無一物不美,但世上無人比他懷中之人更為珍貴。
原來良辰好景易得,相愛纏綿風光。
人生若此,夫復何求。
皇太極輕輕撥弄著愛人頰邊碎發,莞爾,
「是做了一個夢,好夢。」
第97章
「崇德三年正月十五夜, 皇八子殤,享世六月余,歲幼無名, 以皇太子禮治喪,大祭, 葬昭陵皇子陵, 宸妃哀痛已極, 鬱結於心,病篤。——《崇德三年實錄》①」
昨日西邊連天的紅霞似乎猶然在目,天降吉兆, 第二日便是平安的生辰, 臭小子還在生昨日七夕沒有一起過節的氣,把臉皺成了一張捏褶的包子, 怎樣也哄不好。
轉眼, 小小的身軀就冰冷地躺在棺槨之中,面色青白,雙眼緊閉, 再看不出一絲生氣。
皇太極還記得平安六個月時生的那場大病,元宵佳節宴後, 宗親貴族們到園裡去放燈祈福, 紅色的燭光一閃一閃,帶著人們的祈願飛向星光天穹。
長生天保佑,八阿哥平安順遂, 健康長大。
窗外落了雪,關雎宮燈火如晝, 太醫們圍在那小小的襁褓旁邊束手無策, 八阿哥的身體由高熱轉涼, 漸漸沒了生息,海蘭珠在他懷裡哀聲痛哭。
他聽到自己在說治不好八阿哥就讓太醫院陪葬,在說自己是天下雄主,天命所歸,怎麼會連一個孩子也護不住,在說長生天保佑,讓他的孩子一生不為病痛所憂……
眼前一片茫茫的白色,讓人忍不住想要眯起眼睛,分不清眼前是紛揚落下的雪片,還是白色的紙錢。
耳中聽到的一切聲音都感覺十分遙遠,斷斷續續的聽不真切,他側過頭仔細分辨,原來,禮部在念誦一篇祭文。
誰的祭文?
寬溫仁聖皇帝第八子,母科爾沁宸妃海蘭珠,生於崇德二年七月初八,崇德三年正月十五,早殤,享世不過足歲。
面前站著的人是弘文院大學士希福和禮部承政滿達爾漢,一干人皆身著縞素,垂首低眉,從口中吐出冰冷的祭文。
「你們……你們在辦誰的喪儀?」
皇太極艱難的吐出這句話,仿佛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,從口中心中磨出了血來。
這些身著縞素的人在他面前跪下,無人應答,只有他們悲憫的雙眼,好像在憐憫一個幼小生命的逝去,憐憫他不再是一名父親。
皇太極心中最後一分希望泯滅,感覺寒冷從頭到腳飛速蔓延,直至攥緊他的心臟,他終於忍不住暴吼而出,
「回答朕!你們在辦誰的喪儀!」
不用看皇太極也知道,他現在的表情一定非常的駭人,青筋畢露,面如惡鬼,猙獰可怖的瞪著血紅雙眼。
他等的只不過是一個很簡單的答覆,要這些人明確的告訴他,棺槨之中不是八阿哥,不是他的孩子,不是平安。
無人應答,周遭寂寂無聲,他抬起手來,卻恍然發現自己身上也是一件白衣。
鞭聲響起,哀樂奏鳴,鐘聲古樸雄渾,足響二十七聲,紙錢外圓內方,紛揚落下遮住他的雙眼,他於那片鏤空中窺見漫天大雪。
·
「——不!」
我不許,絕不允許你們任何一個離開我身邊!
夢境與現實往往是一念之間,昏黃的燭光照進眼眸,皇太極睜開眼睛,顧不得雙目被乍然亮起的光芒刺痛,下意識的去尋找有人的地方。
噩夢中驚醒的人總是反應極大,其實自看到面前的橘燈起,皇太極就知道自己方才是在做夢了。
這是平安前幾日做的小橘燈,鏤空了幾處花紋,畫著一隻鬼臉,裡面放著蠟燭芯子,點燃後可以拿根木棍挑著玩,放在桌上也能當個擺設。
屋裡溫度高,放在他的桌案上已經變得乾巴巴縮得很小,仔細聞,還能嗅出一點橘皮的苦澀清香。
皇太極揉捏著太陽穴,又趴回桌案上,緩緩平復心跳,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這麼一個混亂的夢。
平安今年已經八歲了,身量抽條長高,而他夢境
中那個孩子才剛剛六個月,縮在襁褓中小小的一團,分明完全不一樣。
今晚元宵宴他多飲了幾杯酒,回到關雎宮後覺得有些疲憊,便伏案小憩了一會兒,沒想到竟然做了一個夢,方才是被嚇醒的,黏膩的冷汗布滿了整個後背。
他夢見八阿哥六個月那場大病時沒挺過來,小小的身體就那麼在他懷中一點點的涼下來,而他自己卻無能為力,海蘭珠思念幼子,纏綿病榻……
幸好,只是做夢。
平安就歪著頭趴在桌案上,和他臉對臉,見到自己睜開眼睛,那雙圓溜溜的眼睛立刻迸發出激動的光芒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