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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才還侃侃而談的新科狀元沉默片刻,終於憋出來四個字,
「沒有同鄉。」
沒有同鄉,所以沒有人一起去慶祝,原來如此。
不再繼續這個話題,平安手肘撐在窗框上托著腮,對此人又好奇又佩服,仍是故意調侃,不肯好好叫人家的名,
「天字二百一十六號你真厲害,學城裡有那麼好的老師,幾位內三院學士也經常去講學,竟然都沒敵過你。」
他也是十年寒窗,自幼名士教養,家學深厚,文化並非一朝一夕所能改變之物,更需多年積累。
關外到底才是剛剛開始,即便進步神速,欲寬而博達,終究尚不如中原之地底蘊豐厚。
王士祈微微扯動嘴角,
「僥倖而已,草民獻醜了。」
這個逼裝到了平安的心坎上,他也想有朝一日不經意般大聲說出:「狀元也就那樣吧」,雖然有點賤兮兮的,但想想就超爽。
……
和狀元郎相談甚歡,可惜今日還有事做,不能在此處多留了。
他約了工部戶部的幾位大人商討新科舉取仕這些人的去處,這些人現在是香餑餑,去晚了怕搶不到。
平安意猶未盡,
「還不知道狀元郎的名字?」
非是不記得,他連人家的考房號牌都記得,怎麼會記不住名字呢?
只不過總覺得這樣問一下會顯得重視些,或許還能問出個表字小名什麼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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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學生天字二百一十六號,籍遼東海州南台鎮,年二十四歲,是隨智順王來歸的漢人。」
面前人怔然一瞬,拱手下拜,
「我名,王左。」
前面一直不疾不徐對答如流,這麼一停頓便格外明顯。
這名字還真簡潔,平安隨意扯了扯嘴角,一半打趣一半認真,
「先生文采高華,文章鞭辟入裡,名之至簡,倒有些不配先生了。」
他看過試卷了,這位狀元郎文采斐然,當得起錦繡文章幾個字,八股極為工整,更難得的是文體雖規整,文章卻沒有曲意逢迎,頗有深意,既不空懸紙上,也不會太實而無論,幾位先生讚不絕口。
八股文中論深意,聽著便叫人驚奇,兩相結合有種帶著鐐銬跳舞的危險美感,循規蹈矩與叛逆張狂極致拉扯,選他為榜首,平安心服口服。
王左並不答言,他站如松柏,身姿挺拔,似乎從來不曾彎過腰。
風起樹搖,似乎連學子們看榜時的吆喝推拒聲也遠了,平安定定的望著他,忽而一笑,
「至我左祍之地,委屈先生了,我年少力弱,未必能應承以後,唯有盡力不負以報。」
王士祈沉默還禮。
馬車轆轆前行,確保他們的聲音已經完全能被車輪掩蓋,額爾赫掀開馬車的轎簾,
「這位王狀元戶籍上寫的是隨尚可喜歸附漢人,籍貫確實在海州,但奴才看著總覺得哪裡不太對,檢查入場時的侍衛格外仔細也是為此,您莫太相信他了,小心為上。」
額爾赫小心翼翼,
「……海州那邊或許能發現些端倪,但既然是漢人,智順王可能會有所包庇,還要再繼續查下去嗎?」
平安閉著眼睛,手指輕輕敲擊桌案,
「不必再查了,山東承宣布政使司,桓台王氏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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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車遠去,王士祈仍舊久久的望著馬車遠去的方向,佇立許久。
選擇八阿哥的原因很簡單,
他的眼睛裡,映著清平世。
這理由說起來可能讓人覺得可笑,一個十二歲的孩子,他們的歲數差著一紀,甚至只見過短短的兩面,收了一些小恩小惠,他竟然如此信任他。
但不是的,王士祈一路從關內過來,穿越邊城硝煙戰場,仿佛一瞬間踏足夢中盛世,田糧豐收,道路寬敞,百姓悠然。
誰還能記得這裡原本是蠻荒流放之處,居住的是野蠻民族?
民飽食,則人善,民樂善,則國富。
夜市嘈雜,學堂書聲琅琅,盛京繁榮,可見一斑。
關內農民起義已逾十五年,此起彼伏,終究壓制不能,民已亂,國將破,能臣或可救國,但信任就如同易碎的水銀鏡鑒,民間已經破碎的信任,如何還能再重圓?
戰場有將,朝中有臣,取士有道,新興之力亦在勃發之中,無怪乎大清日盛。
文明不如韃子,禮賢不如幼童,國朝今日,已是積重難返,那麼何不破開這份天地,再尋一番造化!
第110章
科舉取中人員的名單很快報去松錦前線, 皇太極憂心戰局,根本無暇管他們在朝中的折騰,批紅潦草得一個大大的「准」字便幾乎占據了半張奏摺。
估計是後來又覺得這樣寫過於簡略, 顯得不夠重視, 又在後面補了一行小字:卿等皆肱骨之臣, 此事諸卿商議即可,朕深信之。
平安拿著那張奏摺研究半響, 分明覺得自己看見的是:你們全權負責,有事也別來煩我!
吏部著手安排新入仕官員的去處,工部和戶部也將新科舉中選的五十七人瓜分完畢。
平安和狀元郎不小心聊久了一點,那天仍舊來晚一步,不過還是仍舊憑藉自己在民間的聲望撬到了不少牆角。
吏部管理官員調動任免, 承政仍然是平安的三伯伯阿拜,不過他這幾年常以老病請假在家中休養,實際能主事的已經成了兩位參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