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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問側過頭看向路遠征。
他眉眼裡沒有半分喜色。
「第二件事和在場的所有人……包括隨軍的嫂子們和孩子們都有干係。過了年咱們營要負責接管其中一個島。那不光是個荒無人煙的島,出入也不方便,物資短缺。唯一能保證的是未來一段時間不會再起戰爭。
咱們這裡條件雖然不好,但是好歹有幾間能遮風避雨的房子,離村子也近,真有事到市里也不過大半個小時。但是海島上完全沒有這個條件,什麼都是從零開始。
所以是不是要繼續隨軍,不管是戰士幹部還是隨軍的家屬,你們都回去商量一下。
行,我就說這些。你們先吃著喝著!我還得去其他營轉轉。」
宋學勤離開後,幾張長桌上的人都異常沉默。
許問旁邊就坐著下午跟許問聊天那個嫂子,只聽她長嘆一聲:「老呂走了,我也該走了。只是沒想到他這一走,我們一起生活過的這個地方連個念想都沒留下。唉!」
許問倏地扭頭看向她。
才發現這嫂子抱著孩子坐在她旁邊,再旁邊就是另外一位嫂子,嫂子旁邊坐著一位戰士,估摸是那位嫂子的丈夫。
也就是說,大家都是一家人坐在一起,這嫂子身邊沒人陪。
而一般家屬在的話,像這種時候不會安排有家屬的同志去站崗。
所以,這位嫂子的丈夫,她口中的老呂也在那張空桌上?!
許問不知道該說什麼,只叫了她一聲:「嫂子……」
嫂子看了看許問,擦了擦眼,笑了笑:「我沒事。你剛結婚當軍嫂時間還不久,應該還不習慣這種場合。我都早習慣了,每年都會有這麼一張空桌。老呂每次出門我都是做好準備的。他回來了我就像撿了錢,不,比撿錢還高興數倍。他要回不來……」
嫂子有些哽咽,抿了抿唇,苦笑:「這次不就沒回來嘛!我心口懸了幾年的這把刀終於落了下來。我反而踏實了。」
她話是這麼說,可表情明顯不是這麼回事,臉上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。
許問從口袋裡掏出一方手帕遞給嫂子,卻不知道怎麼勸她。
那嫂子擺擺手,用手背胡亂抹了把臉,「你說老呂他怎麼就不能再堅持一回呢?只再一回就能上島了!以後就不用打仗了!他怎麼就不回來了呢!」
許問用帕子給嫂子擦了擦眼淚,在她背上輕拍。
這種事許問沒經歷過,也不知道該說什麼,但是能體會這個嫂子的心情。
路遠征喉結滾了及滾,彎腰朝嫂子鞠了一躬,「對不起,是我無能,沒能把大伙兒都平平安安帶回來。」
「路連,你這麼說不是打我臉?」嫂子搖頭,「你自己都差點回不來!唉!我不是怪你也不怪老呂。我嫁他的時候他就是個兵,我跟了他就得做好有這一天的心裡準備。我就是……就是有點難受。」
誰都很難受!
哪怕是第一次來大院,第一次這樣過年的許問,心裡堵著,喉頭塞著。
她只是個剛入門的軍嫂,卻也因為路遠征短暫感受過當寡婦的滋味。
她跟路遠征感情那麼淺都會很難過,何況這呂家嫂子一看夫妻倆人感情就很好。
過了會兒,嫂子平緩了情緒,擺擺手,「大過年的不說這!來來,大家吃飯喝酒。」
還是沒人動筷。
「賴我了!」嫂子自嘲地笑笑,「一時有點沒把持住。你們別學我!他們要在地下有知也不願意咱們大過年的這麼哭喪著臉不是?再說了,這年是咱們這夥人一起過的最後一個年了。等過完年,我就帶著老呂回老家了。這輩子怕也見不著你們了。你們之間也有很多人會換崗也彼此不一定會再見。所以咱們不哭了,都開開心心把這個年過嘍!來,我帶個頭先敬大家一杯。」
嫂子說完一口乾了。
其他人紛紛舉杯。
這其他人里也包括路遠征。
許問手搭在路遠征手背上,是個不認同的姿勢。
李道明說路遠征現在不能喝酒。
路遠征沒說話也沒反抗,只是看著許問目露請求。
許問咬了咬唇鬆開了手。
有些時候,人明明知道不該做一件事,卻還是忍不住會去做。
無關對錯,僅僅是情緒到了。
許問還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,其他人卻很快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,開始吃飯喝酒聊天。
若不是那張空蕩蕩的桌子還在,許問甚至都會生出幾分自己剛才在做夢的錯覺。
她過頭看著呂家嫂子。
她眼睛還有些紅,卻已經開始笑著給旁邊才當媽媽的嫂子普及育兒經驗。
許問看著看著,有些悟了。
他們不是不難過,只是能很快收拾起悲傷,珍惜當下。
畢竟,每一次相處都可能變成最後一次,誰也不願意想起這一天只剩眼淚。
所以大家都拼命把悲傷埋進心底,把快樂傳遞給其他人。
路遠征重傷未愈,折騰了這半天,又站了一回喝了杯酒,明顯精神和身體都快支撐不住了。
許問沒驚動正在唱歌喝酒聊天的眾人,推著路遠征往回走。
只他們兩個,沒叫冬生。
路遠征說晚上冬生跟著連隊的人睡時許問也沒反對。
家屬樓就一張一米五的雙人床,若冬生也回來三個人會很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