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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信要厚些。除了問候他,還簡述了些山外新鮮人事;末了又說,他因聽林春說山里四時景致,心下嚮往,決定等他回家探親時,約三五同窗好友隨行。屆時要他“殺雞屠鴨”,他們要與他“開軒面場圃,把酒話桑麻。”
看到這裡,黃元再次微笑。
他想,以為這旅行好容易呢,也不知林春告誡過他們沒有,別興興頭頭地跟著來,卻在黃蜂嶺那失足掉下懸崖,豈不慘?
一面想,一面翻開最後一頁信箋,注目一看,不禁一愣。只見上面蠅頭小楷,寫著王摩詰的一首詩,乃是描寫他歸隱悠閒生活的:
獨坐幽篁里,彈琴復長嘯。
深林人不知,明月來相照。
那筆跡雖與昝虛極字體相似,卻略有些娟秀,不是十分熟悉他的人,斷認不出來的,只會以為是他寫給黃元,問他眼下生活是否也這樣悠然愜意,雖無友人相陪,卻常得竹、月相伴!
黃元卻心中一顫。
他認出這是昝水煙的筆跡。
當初離開府城時,他收到昝虛極轉交她的一封信,言“我本將心托明月,奈何明月照溝渠。”如今寄來這首詩,雖無別樣題外話,他卻看出她不再“將心托明月”,而是“將心化明月”,不管隔多遠,不論他在何地,她都靜靜地照著他。
他覺得自己真是可笑,竟會有這樣念頭。
然而不知為何,他覺得她就是向他傳達了這層意思。
她將這首膾炙人口的詩混在堂哥信中,瞞天過海;一個“情”字未提,若非知音,斷不能體察她這份情意。
可是他體察出來了!
一時間,黃元心亂如麻。
他靜靜地怔了一會,聽見窗外娘和大姐低低的說話聲才清醒過來。垂眸看了看手上的信箋,果斷按原摺痕摺疊起來,再裝入封套,和沈望信一塊,放入抽屜里。
不該胡思亂想的,他想道。
就當是虛極兄寫的吧。他寫的是不錯,可是卻沒想到:每次他彈琴的時候,可不是獨自一人,身邊總有姐妹相陪的,杜鵑還常以洞簫來和呢,雖然她吹得不如林春好。
起身走出屋去,走到馮氏身邊,問:“娘,這是什麼?”
馮氏用手抄著篩子裡的豆子。往簍子裡裝,一面笑道:“紅豆。你爹、你妹妹都喜歡吃豆沙餅和豆沙湯圓,我就多種了些。瞧,這都有七八斤了呢!”
黃元奇道:“在哪種的。我怎沒見地里有這個?”
馮氏道:“靠山邊,最遠的那塊地,我在地頭埂種了一小塊。這個哪能占好地呢,要是天干收不上來,也不心疼。”
黃元點頭,順手抄起一捧豆子,感覺滑溜溜的,從指縫間漏下。他一面玩,一面靠近馮氏,低聲道:“娘。找個機會,你跟爹和爺爺奶奶說了杜鵑的事吧。”
馮氏就呆了:“說……說麼?什麼時候說?”
她忽然就緊張起來,又喜又憂。
喜的是此事公開後,兒子親事就能定了,她心中再無秘密負擔;憂的是不知公婆和村人如何說她。又將會鬧出什麼事來。
黃元見她這樣,輕聲安慰道:“娘別擔心,有我呢!”
馮氏想起兒子當家事事妥帖,才把心定了些。
娘倆低聲說了幾句,暗定於八月十五之前把這事公開。正說著,那邊黃鸝嬌聲叫道:“哥,來幫我摘扁豆。”
黃元抬頭“噯”了一聲。道馬上來。
馮氏呵斥道:“摘扁豆也叫你哥!他還要看書呢。”
黃鸝辯解道:“看書也要常歇歇,不然眼睛受不住。哥哥教了一天課,現在就該歇歇,活動活動,等吃了晚飯再看書。這牆頭上的扁豆我夠不著,哥哥個子高。胳膊長,所以我喊哥哥來摘。”
馮氏啞然,頓了會才氣道“你渾身都是理!”
黃元對她安慰地笑笑,就朝院牆邊走去。邊走邊想,等和杜鵑的事定了。就回信告訴昝兄,這也算喜事了。
走到牆邊,伸胳膊毫不費力地摘牆頭上的扁豆,一面故意問小妹子:“往常你怎麼摘的?”
黃鸝提著籃子跟在他身邊,笑道:“端板凳站了摘。現在有哥哥了,不用板凳了。”
黃元哈哈笑出聲來,覺得小妹子忒可愛。
黃鸝見他不分老嫩都往下捋,急忙叫道:“摘嫩的,挑嫩的摘。就是青色的,像這樣扁扁的,裡面豆子沒長鼓起來的。”
黃元停手,低頭看了看她遞過來的樣品。
“為什麼要摘嫩的?這些呢,都不摘了?”
“太多了,吃不完。今晚就摘這一條牆面上的,和辣椒一塊泡酸菜;明早再把那邊牆上的摘了曬乾菜;這些老的就留著,養老了收豆子,做豆種也好,煮稀飯也好。”
黃元聽清楚了,重新按要求摘起來。一邊摘,一邊微笑著聽小妹說酸扁豆送粥如何好味,干扁豆燜肉最香等等,心裡充滿溫馨的感覺。
自回來,他就見全家人日日忙的都是吃穿二字,除此外,並無別樣複雜追求。而他原先看不上眼的幾畝地,也在家人的勤謹伺候下,不僅收穫頗豐,而且據他一日三餐所食來看,並不比在山外吃的差。比如那幾斤紅豆,他想也想得出姐妹們會用它做出新鮮花樣食品,給農家生活增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