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穆法硰緊緊抓著她的裙擺,他猜想他那時的神情一定蠢透了,一定睜大了雙眼,緊緊看著母親。
他不明白母親為什麼要說抱歉,他想說:別哭了,媽媽。
可最後,開口說的話卻是:「對不起,媽媽。」
他現在明白了,為什麼他那時要說對不起,答案呼之欲出,壓抑了這麼多年,他也逃避了這麼多年……
這麼多年,無盡的日日夜夜,折磨著穆法硰,母親的那句抱歉,撕開了他的皮膚,拆掉了穆法硰的骨頭,然後重新拼湊出了另一個叫穆董的怪物。
穆法硰寧願做穆董,做個瘋子,做個怪物,也好過做穆法硰……一旦再次成為穆法硰。
他就要直面那句對不起……
這句對不起……讓幼年的穆法硰痴呆的站在原地,流出淚水。
他開始理解母親這句對不起,是對錯誤的結局,錯誤的開始,道歉。
而穆法硰,荒誕的源頭。他是不該誕生的孩子,他是母親痛苦的源頭,母親一看見穆法硰,就像是再一次看見自己背叛了信仰,沉浸男歡女愛里不忠的樣子。
母親做錯的,是以個人的欲,愛上了一個男人。愛上一個男人是快樂的,無比的快樂,堇荼如飴,渾然不知。把自己的信仰都拋棄不要,放縱身為人的軀體,肆意享樂,可肉體的樂,終究會疲憊,會冷。
更何況,肚子裡的胎兒,更是註定了塵埃落地,母親回不去了,再也不能只當自己了,這副身軀也奉獻不了給窮苦病痛的人了,死後也不能上天堂了。這都是她自己造的果。
自作自受,她是個母親了。穆法硰清楚,她也清楚,如果……有如果,她能不懷孕,不懷上穆法硰,她一定會選擇這個如果,而不是穆法硰。
穆法硰捂住眼睛,陸遠去拉他的手,陸遠的聲音依舊很溫柔,給穆法硰一種還活在人間的感覺:「怎麼了?因為簡檸給我打電話了?」
穆法硰不肯去看他,他此刻像是又回到了十幾年前,那個軟弱的小男孩,什麼都做不到,只能站在漆黑的角落,拉一拉母親的衣角。
痛恨……痛恨著一切,為什麼?為什麼一定是我?
穆法硰幾乎沒辦法站直,他多麼想躲起來,可他明明知道自己無處可去。
「你總要跟我說說為什麼。」陸遠的聲音還是像往常一樣溫柔,帶著包容,帶著足以融化穆法硰的溫度。
陸遠說:「你不說,我就當成是那個電話的原因了。」陸遠這樣說,半是無奈的笑著,他取出自己的電話卡,隨手扔到垃圾桶里。
聽到響聲,看著沒了電話卡的手機,穆法硰只能失了落魄般的看著陸遠。
「現在好點了嗎?我沒有電話卡了,誰也不能給我打電話了。如果你願意,可以辦張新的給我,只有你知道我的電話號碼。」陸遠無奈的笑,伸出胳膊抱住穆法硰,親吻他的額頭:「我永遠愛你,寶貝。」
穆法硰幾乎快要昏過去,可他沒有,靈魂顫粟叫囂,他感覺到恐懼,又忍不住靠近陸遠。
他實在是太缺愛了,太缺這種不顧一切的愛了,他對這種愛,太敏感了,從骨子裡顫抖不停。陸遠給他的東西叫愛,終於有人肯什麼都不要的愛他,完完全全的只愛他一個,把自己奉獻給他。
那些惶恐不安的日子恍如昨日,可陸遠卻喚醒了穆法硰的一種本能,他渴求的本能。
「為什麼……」穆法硰眼神呆滯,卻難以止住心中快要湧出來的情感:「你選擇留在我身邊?」
陸遠看著他緊緊抓住自己的袖子,不由覺得好笑,指了指他的手:「我這不是緊緊被你抓住了嗎?」
穆法硰看著他,難以理解這句話,大腦里全是陸遠兩個字,騰不出一點地方想別的,卻費勁全是力氣抱緊陸遠。
「我以為,你已經有安全感了。」陸遠嘆息著,兩個人相擁著坐到地上,因為穆法硰不肯向前挪動一步,也不肯叫陸遠走,只好擁成一團,緊緊摟著對方。
「但現在看。」陸遠寵溺的摸摸他的頭:,卻笑:「很明顯,我高估了你。」
他的笑聲,讓穆法硰覺得放鬆,正如同陸遠撫摸他時用的那隻手,一樣溫柔,比太陽還要炙熱,鬱結難舒的靈魂也不再扭做一團。
穆法硰想到了一根蜘蛛絲。
地獄裡的一根蜘蛛絲,他拉住,攀爬,卻想踢下去其他靠近這根蜘蛛絲的人,多麼愚蠢的造化因果,可又生生不息,永世輪迴。
他知道不能這麼做,否則這根絲會斷,於是不做,卻又痛,扎進心裡的刺,拔都拔不掉。
「你會走嗎?會離開我嗎?」穆法硰輕聲問陸遠。
陸遠看著穆法硰,看穆法硰面無表情的臉,和微微顫抖的肩,忽然懂得了面前的這個人,扭曲的性格和敏感的心。
這讓陸遠沒脾氣,又好笑,他想起自己也總是這樣,哀求著一些東西,一些人,不要離開他,結果卻總是不如意。
陸遠是性格惡劣,但只喜歡欺負一下穆法硰,卻不喜歡騙他,只能實話與穆法硰講。
「我不會走的,我斷了一隻腳,是殘缺的。如果不是遇到你,我早就不知道死在什麼鬼地方了。」陸遠徹底放鬆的嘆了一口氣,看穆法硰:
「把我的事,都說給你聽,你會感覺得安全嗎?」陸遠笑出聲,神情莫測,用指尖摩挲穆法硰的嘴唇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