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穆英瀧朝陸遠好看的一笑,陸遠怔了怔,怎麼也不能想像面前的這個人已經快五十了。
穆英瀧那樣的瘋狂,不正常,歇斯底里中卻透著一種精明的冷漠,正如現在,穆英瀧安靜著,也冷漠著,他翹起腿,望著前方的雨,他說:「我也怕。」
陸遠詫異的挑了挑眉,笑了:「我以為你什麼都不怕。」
「有一點怕。」穆英瀧孩子氣的對陸遠笑笑,又抿唇顯得有點陰沉,他眼下有一層淡淡的青色,看起來有些虛弱,穆英瀧慢慢說,像是在緬懷什麼:「有人跟我說,好人會上天堂,壞人會下地獄,我不想下地獄。」
陸遠笑了笑,沒有搭話。
「地獄多無聊啊。」穆英瀧緩緩嘆氣,輕輕抖了下睫毛:「這世間就是第十八層地獄,我不覺得苦,就是覺得無聊。」
陸遠只是說:「活著怎麼會無聊?連呼吸都是消耗能量的。」
聽此,穆英瀧朝他一笑就不再說話了。
陸遠覺得有些冷了,這讓他受了傷的左胳膊隱隱痛起來,他與穆英瀧不同,還想好好再活幾十年,為此,需要保重身體,陸遠站起來,起身要離開。
「清明斷雪,穀雨斷霜。」穆英瀧手指在膝頭上打著節拍,說。
陸遠聽過這個,但不覺得有什麼感觸。
穆英瀧似乎也像是隨意說說,他看著遠方,:「今天是穀雨。」
陸遠聽著耳邊的雨聲,笑了笑:「那還真是不錯。」
穆英瀧沒再搭話了。
陸遠走開了,捂著左臂,左臂癢著痛起來,像是有蟲子在啃咬。有很多不得已,譬如他早上與穆英瀧的談話,或穆英瀧與穆法硰父子間的水火不容,這些都不是陸遠能左右的,他干涉不了。
穆法硰已經醒了,在臥室里瘋起來,把枕頭都扯爛了,羽毛一片片從空中飛下去,陸遠鼻尖有些癢,捂著嘴打了個噴嚏。
驚醒了穆法硰,他撲過來,把陸遠緊緊抱住。
陸遠因昨天的事,有意冷著他,什麼話都沒有說。
穆法硰焦慮著用嘴唇親親他。
陸遠卻只感覺到了難受,他愛穆法硰,信任他,卻總是不夠了解他,他們之間或許沒有多少坦誠。
但陸遠原諒穆法硰的不坦誠,正如他原諒自己愛得那麼深切,那麼痛。
穆法硰抱著他,問:「你,去哪了?」
陸遠笑了笑:「重要嗎?」
穆法硰很是受傷的看陸遠一眼。
陸遠裝作沒看見,只是自己給自己倒茶,杯子裡多了點熱氣,陸遠吹了口氣,退了退茶上冒著的白煙,飲了一口。
穆法硰站在原地看他,目光一刻不曾從他身上轉移。
陸遠忍不住和穆法硰和好,於是陸遠坐在床邊,朝穆法硰輕輕笑著說:「回頭還得賠人家家的枕頭。」
穆法硰走過來,坐在陸遠身邊,牽住陸遠的手,小手指勾在一起,說:「你還想去哪玩?」
陸遠是搞不清楚穆家那些事的,於是自認倒霉,乾脆做了睜眼瞎,不問未來,什麼都不擔憂,只顧上此刻,於是他攥緊了穆法硰的手,目光熱忱,沉甸甸的像一株被果實壓彎了的葡萄藤,帶著八月似的暖光,和葡萄涼涼的甜,他說:「哪裡都好。」
哪裡都好。
穆法硰也是這樣想的,於是他對陸遠一笑,驅逐了陸遠心中大片的荒蕪與陰霾。
陸遠伸手抱住穆法硰,穆法硰也與他相擁。
窗外的雨還在下。
穆法硰他們暫時走不了了,最起碼,也要等到明天,天晴。
穆法硰抱著陸遠,卻盯著前方的白牆,1,2,3,4,5,6……轟隆一聲,慘白的雷穿雲裂石,劈開了陸遠的半個身體……然後又悄然離去。
穆法硰側頭,吻了吻陸遠的柔軟的臉頰。
陸遠笑著說,癢。
穆法硰說:我真恨他,恨一切,恨所有人,恨不得讓所有人去死。
我們一同去死。
陸遠沉默著,然後笑著問:大家都死去嗎?我呢?你會殺了我嗎?
我會。穆法硰回答,我會第一個殺了你,我想殺了你,遠遠。你可以叫我殺掉你嗎?我想要吃掉你的心臟。
陸遠回答:吃吧,我不會怪一頭野獸挖走我的心,再吃掉。
穆法硰不再說話了。
然後,過了一會,他問:你愛我嗎?
是的,我愛你。陸遠笑著說。
穆法硰說:我也愛你。
陸遠只是撫摸著他的頭髮,有種萬籟俱寂的錯覺,他緩緩的說:別擔心,如果要走,我絕不會讓你一個人走。
穆法硰覺得很安心,他回答:那很好。
他窩在陸遠的懷裡,像個孩子虔誠,依賴他,閉上眼睛,再也不怕黑暗。
雷聲不斷響起,炮仗似的,炸得一切昏天黑地。
穆英瀧靜靜看著這雷聲,然後往瓶中插了一枝藍鈴花。
道歉。
那時候瑪利亞遞給穆英瀧一枝藍鈴花,然後永遠的離開了他,穆英瀧很久以後才知道,藍鈴花的花語是道歉。
只是,穆英瀧不明白瑪利亞為什麼要對他有歉意。
於是穆英瀧又往瓶中插了一枝藍鈴花。
那時候,滿山坡的向日葵,金色的,風一吹就掀起波浪,瑪利亞用手壓著頭上的帽子,穿著潔白的連衣裙,耳環是一顆小小的珍珠,在陽光下發亮,被風吹得顫顫的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