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1頁
太陽徹底落下的時候,程青錦終於趕到院門外,聽到門內悽慘的哭嚎。
是他娘的聲音。
程青錦瘋狂拍門:「是我,我是青錦,發生什麼事了?」
院門倏地從裡面打開,楊氏披頭散髮,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抱住大兒子:「青錦,你爹要休了我。你幫幫娘。」
程青錦瞳孔猛顫,他把楊氏護在身後,大步朝院內走去。
他今歲十九,在縣城的酒樓做活,東家和掌柜都很滿意他,再過一年他就能正式勝任帳房的活計,月銀也跟著漲。銀錢和酒樓跟人打交道的經
歷成就他現在的底氣。
此刻他看著滿院子的人,護著身後形容狼狽的親娘,他雖然心裡有些虛,但面上很穩得住。
堂屋的程四叔公見狀微訝,又忍不住看一眼低著頭的程三:這麼一個懦弱的爹和壞心眼的娘,怎麼生出來的娃一個賽一個好。
程敘言強的太多不比較,但程抱容一個丫頭之前可是極力在周旋,這會兒程青錦也不見畏怯。
程青錦步子不緊不慢,趁機打量其他人臉色。
大伯父和大伯娘在看笑話,但跟他娘不對付的二伯娘卻不在。抱容也有些狼狽,臉上還有一個巴掌印。
四房只有四叔不見四嬸。四叔皺著眉,神情中夾雜著憤怒和無奈。
傳信的人只匆匆在酒樓外面喊著他家出大事讓他快回去。他一細問對方卻欲言又止,之後藉口有其他要事就走了。
再結合他跟他娘剛碰面他娘說的話。
程青錦咬緊牙,他向上首坐著的長輩問好,隨後詢問發生何事。
程長泰不悅:「這裡沒你插話的餘地,你回屋去。」
「別啊爹。」孫氏假假勸道:「青錦好歹也是三弟妹的兒子。當然要知道他娘做過的醜事了。」
不等程長泰和老陳氏阻止,孫氏噼里啪啦就把前因後果交代完。
堂屋內安靜極了,幾位長輩或神情厭惡,或十分疲憊。
程青錦不敢置信的看向他娘:「真是你下手推的?」
楊氏訥訥,她抓著大兒子的胳膊,眼淚嘩嘩落:「娘也是為了你,那就是個禍害,留著他會……」
「娘!」程青錦緊攥的拳頭都在發抖,他幾乎是從齒縫間擠出一字一句:「他才…才、七、歲!」
程青錦看著那張熟悉的流淚的臉,腳底生寒。這個人為什麼能在一邊疼愛他照顧他的時候,親手推另一個年幼的兒子去死。
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種事。
程青錦強撐出來的穩重外殼,發出無聲的脆響,而後猶如蛛網裂開。
他踉蹌著後退一步,眼中湧現恐懼,剛才還哭啼柔弱無助的楊氏瞬間尖叫,她一把扯住兒子,兇狠的看向其他人:「你們不能休了我。」
程四叔公被氣個倒仰:「反了反了。」他喝道:「長泰!」
程長泰和老陳氏面如鍋底,程長泰用力拍著桌子,「我這個當爹的今天做兒子的主,休了你這毒婦。」
「你敢。」楊氏憤恨的瞪著程長泰,忽然她咧著嘴笑起來,隨後變成放聲大笑,尖利刺耳,「我是程三的媳婦我哪兒也不去。我活著在這裡,我死了也還在這裡。」
她轉身沖向小廚房,拿著菜刀撞開二房的門……
「鄭氏費了一隻手,楊氏自盡時沒傷到心脈,撿回一條命。」易全山猶豫的看向桌對面的程敘言,忍不住嘆氣。
繼程長泰一家的大房跟四房因為程青業念書一事決裂之後,二房和三房也結下死仇。
程偃咔呲咔呲磕瓜子,他聽不懂但不妨礙他聽。
易全山:………
大概是覺得屋內氣氛太悶,易全山沒話找話:「楊氏自盡我能理解,不過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殺鄭氏。」
按理來說,鄭氏造謠程敘言,楊氏巴不得看樂子。既然楊氏和鄭氏都討厭同一個人,怎麼還打起來了。
「楊氏應該是真想死。」程敘言也抓一把瓜子剝,他只剝殼不吃瓜子仁,手邊很快堆了一小捧白白的瓜子仁。
程偃眨眨眼,兩根手指偷偷走過去,偷摸一個瓜子仁,又偷摸一個瓜子仁。
易全山嘴角抽抽,本來他們說的事很嚴肅很沉重,被偃兄弟這麼一攪合,他只覺得無奈了。
程敘言將楊氏和鄭氏過往的恩怨道出,易全山嘴
巴張的老大:「不…不能…吧。」因為自己不想活,就要殺掉另一個人。
不過是妯娌間平時口角,這都能動手?
「自我記事起,楊氏和鄭氏就不對付。」程敘言剝瓜子的動作不停,或許最開始楊氏和鄭氏只是單純性格不合,但時間久了又無人有效調和,楊氏和鄭氏只會越來越討厭對方。
還有一個原因,當初大房的程青業念書,按照說好的規則,之後該輪到二房的男丁。但是楊氏拿著程敘言換來的三畝水田說事,硬「插隊」讓三房的程青錦跟程青業一道念書。
於是鄭氏和楊氏的矛盾再一次加深。
老陳氏和程長泰雖然會管,但他們只做表面功夫,只要面上平靜就覺得沒事。
這種平衡脆弱不堪,家裡沒出事還好,一旦從外面用一點點力,這個看似牢固的家就碎了。
易全山聽著程敘言講述,整個人都懵住。程敘言手邊的瓜子剝完,又重新抓了一把,「男人也好女人也罷,有了矛盾就有偏見,然後生出仇怨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