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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他們也算受益方,當然不會多言。
夜幕襲來,眾人頂著大雨陸陸續續回家,誰都知道陸氏撐不下去了,不是今晚就是明日。
易全山想留下來幫忙,卻被陸氏拒絕了。
正屋裡點了三盞燈,明亮極了。陸氏靠著軟枕,眉眼溫和的模樣跟之前的瘋狂截然相反,她費力笑了笑:「全山,你走的時候把右邊柜子上的木盒帶走。」
易全山不疑有他,等回家的時候才發現盒子裡竟然是地契,他們原本租種程偃家的兩畝地,現在陸氏送給他們了。
「不行,我不能要。」易全山說著就要給人送回去,卻被家裡人攔住。
「全山你怎麼不明白,陸嬸子是怕孫子年幼護不住財,她知道你仁厚才這樣做。」易全山的媳婦兒拉住他,安撫道:「以後我們多幫扶一下偃兄弟和敘言就是了。」
她承認她有私心,可全山為程偃家跑上跑下,接受陸嬸子給的兩畝地也…合乎情理…吧…
整個望澤村都被雨幕籠住了,程敘言做了一鍋糖水雞蛋,只有程偃吃了兩口,他趴在床邊依戀的蹭著母親乾枯的手。
程敘言還在勸:「奶奶,你不想吃東西就喝點糖水吧,至少這樣暖和些。」
陸氏直勾勾盯著他,那雙年邁的眼睛在昏黃的燈光下瘮人得慌。
程敘言試探喊:「奶奶?」
「你想不想知道,楊氏當初為什麼把你推下河。」陸氏撫摸著兒子的臉,聲音輕忽幽寒,她並沒有給程敘言選擇的機會,自顧自道:「是我,是我暗示她。」
「我告訴她小孩子脆弱,經不起折騰,我還告訴她前幾年就有小子掉水裡淹死了。」
話音落地,明明是盛夏程敘言卻覺得遍體生寒。他不想聽了,他要離開這裡,他哆嗦的厲害,手裡的碗都拿不住,湯匙跟碗沿相擊發出清脆的響聲。
然而他的腳卻像灌了鉛,每一步都走的沉重而艱難,他喘著粗氣,
快了,馬上就到門邊了…
「我拿吃的哄著程青良,從那個小子嘴裡套出程長泰一家的事,把楊氏對你的苛待宣揚的人盡皆知,讓楊氏對你愈厭愈深。程長泰他們也懷疑是你出去亂說。」她有些得意的說著,忍不住咳嗽兩聲又緊跟著道:「然後我再出面暗示楊氏做了你,只是我沒想到你落水時,偃兒竟然恢復了清醒,不然救你的就是易全山。」
「我還故意區別對待你和程青良,給程青良點心,卻讓他給你帶雞腿,我就是想離間你們……」
程敘言低著頭,眼淚似屋外的雨珠般砸落在碗中,泛起一圈圈漣漪。
他閉上眼:……奶奶只是想過繼他而已。
燈芯發出一聲輕微的爆破聲,映出陸氏眼中的狠意:「…你身體太弱了,如果當時真淹死了,或者受寒後病死了…」
程敘言那一瞬間抖若篩糠,心都高高懸起。
陸氏哼笑道:「死了就死了,我重新再找。」
「嘩啦——」
圓碗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,亦如程敘言落下來的心。
「…咳咳……事情要…要麼不做,要做就…做絕…」
蒼老的聲音猶如催命符,程敘言慌亂的推開門衝進了自己的房間,一頭鑽進被子裡。他,他有點冷。
雨夜壓住了正屋撕心裂肺的咳嗽聲,她緊緊抓著兒子的手,眼中的留戀幾乎要將程偃吞噬。
「哇——」
程偃跪在床邊,烏黑的血珠順著他的臉龐滑落,仿若流下的淚。
陸氏去了,程敘言在村里人的幫襯下安葬了陸氏。
期間程偃都沒鬧騰,他時時跟在兒子身邊,茫然的像條喪家犬。
老陳氏恨陸氏臨死前那一出,不准家裡人去陸氏的墓前。他們越發跟程偃父子拉開距離,家裡提也不許提程偃父子的名字。
裴讓匆匆趕來,他看著眼前形銷骨立的少年幾乎不敢認。
他猶豫著伸出手,喚道:「敘言。」
程敘言眼珠子動了動,機械性的招待他。
陸氏沒了,程偃和程敘言都要為其守孝,自然不會去縣城。
裴讓暈暈乎乎把消息帶回去,裴老先生也是一聲嘆息:「這都是命。」
什麼命?
程敘言站在幽深冷清的正屋,青色的長衫空蕩蕩,他直視床榻的位置像個木頭人一樣站著。
許久,他歪了歪腦袋,咧嘴笑道:「我不會死。」
都想我死,我不會死。
相反,我會活的很好。
第23章 我陪著你
枝頭上的葉子染了黃, 被風一吹就掉了。
距離陸氏去世已經有好幾個月,除了程敘言和程偃還記得,其他人都慢慢淡忘了。普通人的生命就是如此,一旦消逝就什麼也不留下。
當初陸氏把她和程偃名下的地捐了十畝出去, 又送了兩畝地給易全山, 程偃名下就只剩四畝地了。村里人私下紛紛猜測, 陸氏之所以那樣做,估計是怕她死後,程敘言帶著家裡的地回程長泰家,到時候程偃孤零零沒人管。
現在程偃還有四畝地,每年靠著租子他們父子倆總歸是餓不死, 而程氏一族和村里都得了好處,平時總要幫襯這父子倆些, 易全山那裡就更不用說了。
除了對程敘言有點不友好,陸氏倒是為程偃考慮到方方面面了,連程偃百年之後的事都顧及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