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易全山道:「敘言,偃兄弟,我在縣城裡租了一座小院,你們就別去客棧了。」
「多謝你,全山叔。」程敘言由衷道,易家父子真的幫他們良多。
易全山擺擺手:「敘言,你又要跟我見外不是。」
敘言和偃兄弟把知禮教的好,他都還沒道謝。怎的還要敘言跟他道謝了。
兩刻鐘後騾車進院,易全山立刻招呼次子去外面
買晚飯,他進廚房打熱水,用托盤盛著:「偃兄弟,敘言,阿明你們坐,先喝點糖水吃點東西。」
時明渾身不自在,他跟在易知禮身後找活干。程偃順勢將易全山叫住,免得他忙活。
易全山說著村裡的事,但村里這些年也沒發生什麼大事,非要說的話……
易全山覷了一眼程敘言,外面天已經黑了,堂屋內點了兩盞燈。燭火搖曳,映著程敘言文靜的眉眼,竟然透出幾分柔和。
程敘言抬眸,對上易全山的目光:「叔是想說程青錦他們嗎?」
易全山點點頭,他見程敘言神情平和,試探著講下去:「程家幾房都不消停,小輩們受不了,男丁借著外出找活的由頭在外面不回家,丫頭們嫁出去後年節才回來一次。長泰叔他們老兩口這些年蒼老許多,滿頭白髮。」
其實不止程長泰,程家幾房中除了四房好一些之外,另外三房也都被磋磨的很了。
那種磋磨,不是說程家幾房這些年做了多少苦力,而是精神上的,他們執著於窩裡鬥。程長泰兩口子頂多震懾一兩日,之後幾房的爭鬥該怎樣還是怎樣。
若說爭著有價值也就罷了,偏偏今兒一根針,明兒一團線,後日一個雞蛋,村里誰聽了都無語。
程家的孫輩們還算爭氣,平時的節日也往家裡買東西,送銀錢,程家還有十幾畝地,每房分了之後也能落個好幾畝,何至於如此。
那哪是衝著東西去,分明是衝著找茬。
易全山絮絮叨叨講了許多,隨後又說起裴讓。
燈火在寂靜的屋裡發出一聲噼啪聲,程敘言眼睫一顫。
「裴公子三年孝期滿,本來是趕不上鄉試,但是他中舉的消息傳回來,縣裡熱鬧了許久。那個時候我正好有事來縣城,也聽了一耳朵。後來我特意尋一位讀書人打聽,才知道原來是天子六十大壽開恩科。」
程敘言喝了一口水,冬日氣溫低,熱水也冷得快,這會兒那口糖水涼得他一激靈。他道:「不知裴公子是何名次?」
「聽說是極好的。」易全山撓了撓頭:「縣裡的人都說裴公子運氣好,有個當官的大伯指點。不像其他書生想求名師也不得。」
堂屋裡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,易知仁這個時候提著食物回來了,他還買了一壇酒。
夜裡的燈火更明亮,將一群人的影子照的老長老長。映著酒碗堆碰,映著歡聲笑語。
晚上程敘言躺在床上,周邊漆黑不見五指,他身體疲憊不已卻睡不著。
「在想什麼?」程偃的聲音傳來。
程敘言雙手枕在腦後,盯著上空,被黑暗籠罩,他目光所及之處仍是漆黑。
「我小時候經常這樣。」程敘言沒頭沒腦一句把程偃說懵了。隨後程偃才反應過來敘言可能在說沒被過繼前的事。
程偃其實很好奇,但他籠統知曉敘言幼時應是過得不好,那時他的病也未治好,所以程偃不敢問。
現在兒子主動說起,程偃靜靜聽他說。
程敘言:「楊氏不喜歡我……」
程敘言說了許多,當程敘言講到楊氏拿剪刀差點傷了他的手時,程偃呼吸都停住了,夜色里他的神情一瞬間極為陰沉,隨後才慢慢緩過來。
「……我晚上睡不著,就這麼面向牆壁側身躺著。」所以這樣的黑暗,對程敘言來說有種久違的熟悉,但他並不懷念。
耳側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,程敘言疑惑:「爹?」
程偃摸索著在他身側躺下,父子二人共蓋一床被子。
程敘言好笑又無奈:「您這是作甚啊?」
程偃一把摟住他,如同程敘言剛被過繼到他名下那時,輕輕拍著兒子的背。
程敘言再也忍不住笑出聲,他也不知
道為什麼,但就是笑的停不下來。最後他半坐起身,抬手捂住臉。
程偃將他抱了個滿懷,少頃懷裡傳來輕輕的聲音,「到底是無緣分。」
程敘言曾經渴望得到母愛父愛,以至於他後來為此耿耿於懷。哪怕他從程偃的身上得到父愛,可母親的位置仍是空缺。而陸氏占據程敘言女性長輩的一角,卻也同樣給予他重擊。
但是……
程敘言慶幸他離開村子,離開渭陽縣走了出去,最開始他只是想為程偃尋醫治病,但這一路中經歷的種種,竟然也在不知不覺中治癒他。
他見過群山之廣袤,見過江流之兇猛,也曾幕天席地,亦有軟枕暖被,有幸認識杜大夫祖孫,也被宋參將算計,卻又在之後得到宋二郎君的推薦入中山書院念書。他失去過不少,但也得到過許多,與如今種種相比,過往陰影不值一提。
程敘言抬起頭,拍拍他爹的肩膀:「我說與爹聽,便是真的放下了。所以……」
程偃:「所以?」
程敘言:「爹可以回自己的床鋪睡覺嗎?」兩名成年男子睡一起很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