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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錚行至窗邊,看著碼頭出神。程敘言行至他身後,「要湊近瞧瞧?」
程錚仰首:「可以嗎?」
父子倆重返碼頭,此時有大船進來,碼頭上的工人頓時如游魚一般涌去。
大船停穩,一張長板連接甲板與碼頭,一名管事站在甲板上大聲呵斥,碼頭上的工人默默不語。管事與一人交談著,隨後工人們才得以上船搬運貨物。
程錚離得遠,可也聽見管事口中斥罵,他有些不適。
程敘言在石階上坐下,順勢在挑擔小販那裡買下三個窩窩頭。程錚有點懵,挨著他爹坐下。
「這裡有點熱。」程錚道。他感覺屁股下面的石階被曬的好燙。
程敘言看他一眼,又扭頭。程錚順著他爹的目光看去,發現許多工人扛著大貨箱下船,黃豆大的汗珠飄落湖水中。程錚忽然止了話。
當太陽升至正空,一天中最盛的時候來了,程敘言問他:「餓嗎?」
程錚:「餓。」
程敘言把手裡的窩窩頭分他一個,窩窩頭涼了有些硬,程錚悶不吭聲吃著。
程敘言問他:「吃飽了嗎?」
程錚:「沒有。」
於是程敘言又給他一個窩窩頭,程敘言只買了三個窩窩頭,兩個給大兒,他只吃了一個。
待那群工人卸完一船貨,聚在一起吃飯時,程敘言起身拍拍身上塵土,帶兒子向那群工人走去。
很俗套的走向,程敘言向那些工人詢問一日銀錢,工人本不想理,但見程敘言氣質不俗,最後還是道了一個平均值。
問了一圈後,程敘言帶兒子走到陰涼處,頭頂的日光被擋去,程錚只覺得無比涼爽。
他靠著樹根躺下,對程敘言道:「爹是不是想告訴我,掙錢不容易,讓我學會節儉。」
「是。」程敘言丟下一句,又去路邊買下兩碗綠豆湯,回來遞給兒子一碗:「但爹想告訴你,這群工人每日能掙兩三百文已是不錯。在更偏遠的地方,有人這般辛苦,一日也不過百八十文,而在鄉野間,價錢更低。」
程敘言端著碗看向頭頂綠葉,陽光被樹葉分割,好似葉片間墜了碎光,夢幻美麗。
程敘景:「你三歲前隨爹赴任,那時爹只是一府知府,時常來往鄉野,你還在田中徒手捉泥鰍,喜歡玩泥巴。那時你指著沉甸甸的稻穀問爹是什麼?」
程錚茫然臉,這些事他沒有印象。他只記得上京繁華,家中富貴,吃用都是極好的。
裴伯伯雖官職不及他爹,但府中講究精緻勝他家矣,徐家更不必提。
程敘言看大兒表情就明白大兒忘了,他喝完綠豆湯,父子倆頂著烈日向城外去。
程家父子站在田邊,看著田裡的水稻,這是他們莊子周邊的地,也是程府所有。
程敘言脫去鞋襪站在水中,程錚不明
白。然而沒過多久,有東西附著在程敘言的小腿上。
程錚驚了:「爹!」
「那是螞蟥。」程敘言道:「插秧的時候有,除草的時候有,水稻收割的時候還有。它會吸人的血,你怕不怕?」
程錚抿唇,少頃也光腳踩在水中,田裡的水被太陽曬的溫熱,他素來喜歡,因為這樣他可以鳧水。但沒多久他感到小腿一陣刺痛。
程敘言道:「去水稻中走一圈。」
程錚照做,然而遠遠看著溫良無害的水稻,進去晃悠一圈才知曉厲害。他的臉和胳膊都被劃出紅痕。
程敘委屈:「爹,我難受。」
父子兩人上岸,程敘言替他清理腿上的螞蟥,又收拾自己腿上的螞蟥,在大樹下歇息。
迎著午後熱風,程敘言緩緩道:「爹幼時體弱,生父生母對此不喜,爹便想著殷勤討好。」
程錚瞪圓眼:「爹的生父生母?!是…是什麼意思?」他祖父可是在府中。
程敘言笑睨他一眼,「那是段不太明亮的回憶。」
夏日的風炎炎,草木盛著碎光。伴著程敘言徐徐的講述聲,周遭的一切都靜了。
程敘言說的輕描淡寫,猶如一個旁觀者,幾乎透著冷漠講述一個男童的人生前七年。
程錚一顆心都揪緊了,當聽到陸氏病重,道出他爹落水的真相時,程錚整個人蜷縮成一團,淚濕滿臉。
怎麼能這樣,怎麼可以這樣,世間怎會有這般殘忍的事情。
程敘言抹去他臉上的淚,程錚撲進他爹懷裡,嚎啕大哭:「對不起,爹對不起。」
程敘言溫和道:「沒關係。」
「……對不起,對不起爹。」程錚哭的直抽抽,哭聲像開水壺,很好笑但程敘言笑不出來。
程敘言看著遠處金黃的田野,忍不住嘆氣:「溫室里長不出大樹,苦難能夠磨礪人,但苦難不能被美化。爹吃過苦受過罪,不想你們再受一遍。」
程敘言捧著大兒的臉,「你三歲那年貪玩以致差點走丟,爹到處尋關係找你,後來才知你遇到你裴伯伯,沒有受罪。」
「爹帶你回府後,那是爹第一次揍你,還有印象嗎?」
程錚抽噎著點頭,當時被揍後他痛了好幾天。
程敘言笑笑:「爹本想告訴你人販子會怎麼摧殘拐走的小孩,但怕嚇著你,所以沒說。」程敘言終究不想大兒太早明白人性之惡。
「錚兒,雖然你念書一事不如阿緹,但爹從未認為你比阿緹笨。你有自己的想法,並付諸行動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