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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等其他人解釋,程敘言又道:「我當年落水太驚慌,也記不得什麼,或許是我自己不小心在河邊踩滑。」
這話一出,在場有一個算一個都驚住。
程敘言在河邊踩滑落水與楊氏推親子入水完全不是一個性質。
程二氣極反笑:「敘言,楊氏可是親口承認罪行。」
「啊——」程敘言發出一個無意義的單音,他神情淡淡,垂眸看著地面,掩住眼中大半情緒,「伯娘她……以前有時候做噩夢,會將夢境跟現實弄混。」
言外之意,楊氏腦子不好偶爾說胡話。
在場的程家人看不懂,也不明白程敘言的打算。這是幫楊氏說話,不是來報仇?
如果程敘言幫著楊氏說話,那就不能以這個理由休掉楊氏。
程二很明顯也反應過來,他媳婦還在床上躺著,費掉一隻手
,他不收拾楊氏難解惡氣。
「敘言,就算你說的是真的,可楊氏今晚竟敢拿刀砍人,我們家容不得……」
「程二伯。」很輕的一聲呼喚,伴著屋外吹來的一陣風將堂屋裡的燈火攪在風中擺動,又歸於平息。
程敘言看向八仙桌上首的程長泰,隨後又垂下眼,一副恭順姿態下是不太恭順的言語:「程三伯娘…做噩夢時,易混現實和夢境。」
他再一次強調,幾名活了幾十年的老者聽懂了。
意圖溺子也好,今晚拿刀砍人也罷,是楊氏做噩夢後糊裡糊塗造成的。說的再好理解一點,程敘言那話出來表示:楊氏「不是主觀」傷人。
程氏族老:………
他們現在確定肯定,程敘言就是要保楊氏。
但是為什麼?!
如果程敘言擔心這事以後影響他科舉,這沒必要。且不說程敘言已經被過繼給程偃,就算程敘言沒有過繼出去,他們這些族老做主休棄楊氏,其他人只會指責楊氏不對,而有整個程氏一族的庇護和背書,沒人會指責程敘言。
屋內氣氛詭異的安靜,在這份短暫又脆弱的平靜下,程二像個即將被點燃的爆竹,他臉色扭曲:「你……」
十五兩雪花銀躺在八仙桌上,在明明暗暗的燈火下閃著冷調的光澤,程敘言垂首:「一點心意。」
「你這是花錢平事?」從鄭氏受傷昏迷後,二房一直隱而不發的程青嶺忍不住了,臉上全是憤怒:「我娘還昏著,你想保你娘就這麼作踐我們?」
程抱荷嗤道:「虧你還是秀才,呸!」
「三丫頭你放肆。」老陳氏舉著巴掌奔來,被程二擋住。祖孫三代眼看又要打做一團,程敘言微微提高音量:「你們可能有所誤會。我娘早已亡故,自然沒有我保不保她一說。」
程敘言提醒眾人,他已經被過繼給程偃,程偃的妻子故去多年,所以程敘言這話沒錯。
十幾道視線齊刷刷射來,程敘言曲指扣著桌面,伴著無規律的響聲他嘆道:「也不知道幾位堂兄弟、堂姊妹可有看好的人家?」
今晚所有人都沉浸在楊氏膽敢砍人的驚駭和憤怒中,一心只想處置楊氏,居然忘記名聲一事。
眼下程敘言不承認楊氏故意害他,那麼程長泰一家想休棄楊氏,只能拿楊氏傷人說事。
但這不能拿到明面上說,甚至楊氏溺殺親子都不能拿到明面上做藉口。否則以後程青業他們哪娶得到好人家的女兒,程抱香她們又哪能嫁到好人家。
如果他們以楊氏不敬公婆為由休棄楊氏,楊氏……
他們簡直不敢想楊氏走投無路下會做什麼事,所以現在是他們騎虎難下。
見眾人臉色幾番變化,剛才還振振有詞的二房程青嶺兄妹抿著唇。
程敘言點點桌面,拉回眾人注意力,溫和道:「當年過繼我時,奶奶拿出三畝水田交換,但我聽說後來分給三房,如今這十五兩銀子充公如何,鄉下人家一般公中吃用,養孩子以及其他花銷也不費甚錢。」
他淺淺笑著,聲音不疾不徐的很有腔調很悅耳,但程長泰一家幾乎抬不起頭。程敘言這話跟直接拿錢砸他們沒兩樣。偏偏還是他們沒理。
之前的流言,他們沒有第一時間阻止,說白了還是心有不甘。程敘言七歲被過繼給程偃,可沒幾年陸氏去世,程敘言帶著神智渾噩的程偃守孝,之後下場科考。
程長泰一家並不認為陸氏給程敘言多好的教育,相反他們堅定認為程敘言很有念書天賦。陸氏撿漏,占了大便宜。對應的,他們虧大了。
如果只是十幾兩銀錢,甚至幾十兩上百兩,程長泰或許都能守住本心。可那是十四歲的童生,十五歲的秀才,以後有很大的可能考上舉人,乃至做官。
這是他們家改換門庭的唯一機會,還能拉拔其他後輩,一家人魚躍龍門。這個誘惑太大,以至於程長泰故意遺忘陸氏臨終前逼程敘言發的毒誓。甚至天真的想,如若害怕毒誓應驗,那就不動族譜,但私下程敘言跟他們還同未過繼前一樣。
可是程敘言卻向著外姓人,或許是怨恨,或許是被程敘言拋卻的恐慌,又或是不甘,所以流言出來後,他們並沒有第一時間破除。
但鄭氏的所作所為暴露前,他們的確不知道。
程長泰抹把臉,他們家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,這錢他也不想要。
然而程長泰還沒開口,又聽程敘言問族老:「曾叔公,您看這休書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