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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偃舞著勺子一口一個,根本不吃飯。他再次舀芋頭時被攔住。易全山偷偷鬆口氣,還好家裡有一個人能管住偃兄弟。
雖說子芋不噎人,可到底是芋頭,偃兄弟拿子芋當飯吃,晚上會撐的難以入睡。
程敘言給程偃夾雞肉和青菜:「吃飯。」
程偃不聽他的,拿勺子的手費勁往前伸,卻無法掙脫兒子的手。
程敘言板著臉:「吃飯。」
整個花廳寂靜無聲,易知禮恨不得把腦袋埋碗裡。
易全山張了張口,瞥見程敘言的冷臉,最後又默默閉上。
「哼!!」程偃不高興的收回手,用勺子故意把飯碗戳的悶響。
飯後程偃在院子裡盪千秋,程敘言轉身進廚房:「全山叔。」
正在洗碗的易全山抬起頭:「嗯?」
程敘言笑著跟他話家常。等鋪墊的差不多了,程敘言才溫聲道:「叔以後做芋頭,放在午飯吧。」
易全山微愣,隨後點點頭:「我記著嘞。」
程敘言又跟他聊了幾句才出去。程偃本來要從鞦韆上下來,看到程敘言來立刻重新坐好,還把著兩邊繩子,自己用腳一點地,鞦韆慢悠悠晃起來。
程敘言靜靜看著程偃,夜風撩起程敘言鬢邊的碎發。
距離章家的荷花宴過去有一段日子,程敘言現在還記得細節。
他並不後悔,當時也非酒意上頭衝動行事。
世上哪有完人,如果有,那此人要麼聖人再世,要麼城府極深。
程敘言的家境平平,還帶著神志不清醒的程偃,不管他本性如何,對外只能謙遜有禮。
但他沒有同窗,沒有豐滿「人設」的趣事。時間久了,旁人只會揣測他小小年紀心思深沉。
當時不過順勢而為。
章冊坑他一次,他借坡下驢,兩不相欠。
他的年紀擺在那裡,又是醉後行事,一般人不會計較。一些聰明人自認撕破他溫和的外表看到他內心淺薄的計量,輕鄙不屑。
都挺好的,兩種結果。
而這件事留有餘地的保住章家的臉面,他們雖有不愉快,但不至結仇。
新人設有了,他在縣城讀書人圈子裡的名聲也大體上穩住,也沒有跟誰結下威脅人身安全的梁子,以後保持住這個勢頭,基本不會出事。
夜漸深了,明月當出。清凌凌的月輝盈滿整個院子,伴著微弱的蟬鳴有種平靜安寧的感覺。
再過段時間,金桂齊放,滿院子的桂花香止也止不住。
「……為多學而識之者與…予一以貫之……」
程敘言側首,發現這細碎的背書聲是易知禮發出的。對方背靠書房的牆體,微皺著眉一臉嚴肅。
易知禮在念書一途沒有太多天分,可他很努力,任何碎片時間都利用。
「子曰:言忠信,行…行…」他磕磕絆絆背著,眉頭皺的更深了。
「行篤敬,雖蠻貊之邦行矣。」程敘言接茬。
易知禮臉上一喜,順著背下去。
這是論語·衛靈公篇。也是論語的第十五篇,再有五篇,易知禮就能把論語學完。
易知禮把這篇背完之後,習慣性的講述大意,這是程敘言每次考校他的流程。
但在易知禮釋義「君子病無能焉,不病人之不己知也。」這段時,他又卡住了。
程敘言默了默,問:「這句的【病】 為何意?」
雲層遮擋月華,小院愈來愈暗,也掩去程敘言的神情。
易知禮緊張的咽了咽口水,遲疑道:「疾病?」
「因為疾病做不成事。」他又複述一遍自己的理解。
程敘言反問他:「那後面那句:不病人之不己知也。你是想說不生病別人不知道?」
易知禮啞口無言。他雖然笨拙,但直覺這樣解釋不對,可他又找不到正確方向。
易全山腦瓜子幾乎成一團漿糊,兒子背的東西太催眠,他好懸才扛住。現在聽敘言的意思,知禮好像回答錯了。
不愧是府案首,不看書就能指點他人。
易全山看向兒子,暗暗著急。
「對不起敘言哥。」易知禮低下頭,愧疚不已:「我想不到其他的回答了。」
「對不起敘言哥。」一道清越的男聲突兀響起,打破靜默。程敘言無奈:「爹別亂學話。」
程偃嘻嘻笑,把腦袋靠在兒子肩上。
程敘言看向易知禮,寬慰道:「不用道歉,就是不會才學,這世上的東西太多太奇妙,永遠都學不完。不懂就問不丟人。」
見易知禮重新抬起頭,程敘言才道:「那一句的【病】,你聯繫上下文 ,本意是害怕,恐懼…… 」程敘言掰碎了跟他細講,易知禮眼中的迷茫慢慢散去,映出光亮。
程偃指著頭頂興奮道:「月亮又出來啦——」
程敘言講的細緻,連易全山都聽懂兩句。程偃鸚鵡學舌,居然也背的像模像樣。
程敘言將一些易錯的地方著重提醒,易知禮恨不得立刻回屋拿紙筆記下,可那樣費燈油他只能忍著,用盡全力去記住敘言哥說過的話,以至於他晚上做夢都是衛靈公篇的內容。
半月後,程敘言再次出門赴會,見他者少不得揶揄:「今日重在談論經義,少酒水,程兄可算碰著了。」
程敘言笑應:「酒水酒水不分家,若是諸位願意,在下以水代酒亦是願意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