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鈷藍色長衣的男子問程敘言:「為何不早亮出信物?」
「想過。」程敘言靦腆一笑:「只是學生愚鈍,沒尋著合適機會。」
男子嘴角抽抽,「走了,先帶你嘗嘗書院的飯食。」
山長看著他們背影遠去,悠閒的捋了捋鬍鬚,宋二郎君倒真是送來一個好苗子。
山長想:若他最後表示對程敘言的不滿意,這個孩子是否還會拿出信件和信物?
程敘言也不知道,或許不會,或許會。沒發生的事怎好做答覆。
再者,程敘言那話也不是哄人,拿出信物的確講究時機,要麼程敘言一開始在表達來意後就立刻拿出來,要麼就在最後拿出來。
中途拿出信物,總是有幾分尷尬。
然而一開始程敘言與鈷藍色長衣的男子對話,對方就掌握主動,掌控對話走向。
這估摸也是一種考驗,之後程敘言同男子到達小院,看似山長與男子閒聊,可談話內容由淺入深,何嘗不是對程敘言的再一次考驗。
顯然,程敘言的表現尚可,山長才開口留下他。
空氣中傳來食物的香味,程敘言半闔上眼,或許他在山長心中不算優異,但想來應是及格了。
用飯的時候,程敘言感覺好幾道視線落在他身上,他裝作沒察覺。
下午時候,萬先生帶著程敘言辦理一應手續,落實住處。萬先生就是那位鈷藍色長衣的男子,午飯時候,萬先生簡單提了提自己。
他也是程敘言未來的夫子之一,主教策論。
中山書院免去程敘言一半束脩費用,甚至還允許程敘言賒欠剩下一半,也是顧慮程敘言家境平平,恐承擔不起一應花銷。
山長不想因為俗物壓垮一株挺拔的秀木。
黃昏時刻,程敘言告別萬夫子,並另請一日假才離去。
他入學的事落定,他爹和杜大夫的住處也該落實了。
書院在城東,可東面租院子價格高昂,且沒有必要。程敘言帶著易知禮跑南面租下一座小院子,每月五兩六錢,小廚房外面帶一口水井,方便許多。
程敘言讓易知禮將杜大夫他們帶過來,他則添置生活物品,事情瑣碎,但他處理的井井有條。
晚上時候,程敘言甚至為眾人準備了一份周邊的地形圖。何處是醫館,何處有酒
肆,書肆,平日裡買菜又在何處。
杜蘭聽著程敘言在花廳叮囑易知禮等人,有些想笑,但一口酒入喉,遍嘗辛辣。
誰天生會這些。
程偃站在夕陽下,周身泛著明暗交疊的光暈,他背對著杜蘭,是以杜蘭瞧不見他神情。但想來也好不到哪去。
入睡前,程敘言私下又尋著杜蘭,將他與關家合作分成的往來方式道出:「晚生知先生醫者仁心,可世間物少了銀錢萬萬不能。先生且放心醫治我父,若那烈酒分成仍填不上藥材花費,晚生來想法子就好。」
他雙腿一彎朝杜蘭跪下,行了一個跪伏大禮,饒是杜蘭老練也驚了一跳,趕緊扶他:「你這是作甚,起來。」
程敘言抬首,卻未起身:「先生,若無您,我們父子還不知如何模樣,您的大恩敘言不敢忘。」
「你這……」杜蘭強行拉起他:「男兒膝下有黃金,你可知!」他話音中已經染了薄怒。
若說最初杜蘭答應救治程偃,只是因為感慨程敘言不遠萬裡帶父求醫,加之醫者本分。可小半載相處下來,感情自然而然的處出來了。
程敘言從不訴苦,事事妥帖幾乎挑不出錯,尤其嘴嚴。杜修從易知禮口中才能套出程敘言過往一二。
易知禮當局者迷,他對陸氏有濾鏡,只覺得陸氏慈祥和善。
可程敘言如今的性情根本不符合易知禮口中那個靦腆柔軟的少年。再加上程敘言被過繼前又落水,之後不過短短几載陸氏病故。
杜蘭行醫多年,見過的腌臢事不在少數,貴族世家的內宅陰私他也了解一二。根據所知內容,杜蘭很快拼湊出真相。
在杜蘭看來,陸氏得知自己沒幾年好活,所以不擇手段給自己兒子過繼一個孩子。
偏偏程偃斯文有禮,性子討喜,杜蘭心情亦是複雜。在陸氏坑害程敘言這件事中,程偃是鐵板釘釘的得利者。
然而就是這般畸形又扭曲的關係,程敘言和程偃父子二人感情居然十分深厚,也委實讓杜蘭側目。
真就世間之大,無奇不有。
世上苦命人無數,可似程敘言這般掙扎著從沼泥中爬出來,更顯可貴。
杜蘭見慣生死,可他的心也非石木。
杜蘭帶著程敘言坐下:「我們早就商量好,至中州後你去求學,老夫自然會盡全力醫治你父。你特意來找老夫,又是行大禮。莫非是不信老夫。」
「自然不是。」程敘言音調都拔高几度,他很快調整過來:「我…」
他抿了抿唇,微微垂首:「不怕先生笑話,家裡只剩晚生與我父二人後,這些年與我父朝夕相對從未離開他。此番晚生入書院求學,月末才能回來一次,晚生想著先生平日為我父醫治已是費心,若再煩俗事實在是晚生之過。」
程敘言從懷裡取出一物:「這是兩張方子,一張美白,一張除皺。」
杜蘭聽得他話,嘴邊的鬍子都跟著抖了抖。
程敘言道:「若短缺銀錢,由修哥和知禮賣掉方子就是。」他頓了頓,隨後道:「本來這事是打算交給修哥,晚生知曉先生走南闖北多年,賺錢於您易如反掌。」別說賣方子,杜蘭露面給幾個富人看看病,調理一下身體,銀子滾滾就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