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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得那麼遠的賀淮禮自然是聽不見的。
可盛小月才管不了那麼多,一路笑意翩躚,又忘記要按住眼角防止長皺紋,只顧著要第一時間跟丈夫說這件事。
就像很多年前,第一次聽見沒有血緣關係的長子叫她媽媽時,那樣開心。
池雪焰站在賀橋身邊,靜靜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寬敞的家裡,然後與他一道去拿新的福字,走向另一扇窗。
他們都沒有再去看第三個人的表情。
這大概是他們一起犯下的,唯一一件真正像是反派做出的事。
在接下來的日子裡,賀霄會徹徹底底地感受到「賀橋」本該在未來嘗到的痛苦。
就像那兩條一模一樣的飛行記錄。
或許更甚。
因為面目全非的「家人」成了兩個,除了偽裝成那個深受父母寵愛的次子的穿書者賀橋,還有本就不屬於這個家庭的池雪焰。
他們懷有莫測的目的,日漸親近著對此一無所知的父母。
這個家裡響起的笑聲越盛,對賀霄而言,就是越深重的噩夢。
道理永遠是蒼白的,幾乎人人都聽過道理,卻沒能因此得到一個完美無瑕的世界。
無數次勸說與開解,都比不上一次親身體驗。
體驗被關進黑色的、孤獨的囚籠。
除非賀霄一點也不在乎至親的心情,將這個秘密直接公之於眾,那這次報復便是失敗的。
但他沒有。
在年夜飯的餐桌上,難得下廚的賀淮禮燒了幾道菜,笑著問長子,跟小時候的味道相比怎麼樣。
與家人坐在一起的賀霄有短暫的出神,似乎在回想那種深埋在記憶中的久遠味道。
然後他點點頭,笑著回答:與那時一樣好。
他什麼也沒有說,假裝著一切如常。
他做了與深愛父母的「賀橋」一樣的選擇。
不想讓他們傷心,不願聽他們追問曾經那個熟悉的兒子去哪了,只能獨自保守這個黑色的秘密。
這一刻的池雪焰坐在對面,聽著賀淮禮與賀霄的交談,看著盛小月笑盈盈地給每個人夾菜,直到被賀橋無奈地叫停。
池雪焰的碗已經快裝滿了。
她把每道菜里看上去最好吃的那一塊,都給了他。
因為今天不止是除夕,還是他的生日。
池雪焰想,沒有人會討厭一個這樣的母親,無論有沒有血緣關係。
她像最溫柔的太陽,天真爛漫,又毫無保留。
不管賀霄有多偏執,也做不到恨她。
正是這種能驅走一切陰霾的完美,讓他對舊日的想念變得更加不合時宜。
可那個遠遠沒有這麼完美的親生母親,只能永遠地停留在黯淡困苦的舊日。
他不能恨為家人勞碌了一生的賀淮禮,不能恨明亮溫暖待他極好的盛小月,也始終不曾吐露自己日漸沉鬱的內心。
越積越厚的蛛網裡,幸福地含著金湯匙出生、天真地崇拜著兄長的「賀橋」成了無辜的受害者,無端的恨意落在了他身上。
溺水的人沒有理智,在本能的掙扎中,反而會將想要救他的人一併拉下水,沉進不能呼吸的沼澤。
如今,那個賀橋已經消失了,即便不消失,也會在未來死去。
得知了這一切,又真切嘗到了那種痛苦的賀霄會後悔嗎?
他會怎麼面對這張在今天忽然傾覆下來的,更陰暗的蛛網?
池雪焰不知道。
他不再關心這件事。
「池雪焰」已經完成了救贖,現在,「賀橋」的報復也徹底結束了。
在這個辭舊迎新的夜晚。
菜式豐盛的年夜飯桌上,正中央的位置被騰出來,放上了一個大蛋糕。
是賀橋提前訂好的生日蛋糕,符合池雪焰的想法,不需要有任何新意的生日流程,與最普通的奶油蛋糕。
蛋糕表面裱的奶油花,是很好猜到的玫瑰形狀。
燈光熄滅,燭光搖曳,朦朧隱約的光線將池雪焰的神情襯得很溫柔。
大家等待著他許下心愿。
所以池雪焰閉上眼睛,再睜開時,輕輕地吹熄了蠟燭。
周身便響起祝他生日快樂的熱烈聲音。
賀橋兌現承諾,替他切了蛋糕。
做事一絲不苟的愛人果然將蛋糕分得很漂亮,每一朵奶油花都保持著盛開的模樣。
其中最好看的那一朵奶油玫瑰,理所當然地分給了池雪焰。
很尋常的甜味,但也足夠特別。
連不愛吃奶油的賀橋,都吃掉了屬於自己的那一片。
深知他口味的盛小月忍不住又笑著打趣他。
賀橋則繼續不加掩飾地轉移話題:「該看晚會了。」
電視機里放著稱不上有多精彩的春節晚會,不過聲音很熱鬧。
池雪焰難得認真地看了一會兒無聊的節目。
差點看困。
睡到自然醒,玩手機,吃年夜飯,分蛋糕,看電視,放煙花,過了零點睡覺。
他隨口羅列過的除夕流程,已近尾聲。
還剩下煙花和零點。
到處是草木繁花的後院裡不適合放大型煙火,煙花棒又有些幼稚,所以賀橋提前安排了會在零點準時燃放的煙花,只要抬頭就能看見最盛大的花朵。
臨近十二點的時候,他帶著池雪焰走進花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