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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令人念念不忘地想要抓住那道殘留在空氣里的幻影。
清理完畢後,池雪焰終於摘掉手套與口罩。
緊繃的橡膠將皮膚勒出淡淡的痕跡,下一秒被丟進垃圾桶。
他低頭洗手時,步驟也很細緻,流水與泡沫漫過指尖,皮膚泛著輕微的紅,水池裡盪開淅淅瀝瀝的聲音。
身後是恢復原位的寬大牙椅,光澤冰涼的金屬器械,消毒酒精的氣味。
這裡明明有最清潔的一切,可被黃昏時迷濛的光線籠罩著,那些整潔的秩序似乎變得混沌不清,支配著一切的理智中滋長出一種本能的欲望。
賀橋在嘗試著打斷那些如霧氣瀰漫的思緒。
他忽然開口問:「這裡會接待成年客人嗎?」
兒童牙科診所的前台員工,在看到他獨自前來時並不驚訝。
「嗯,有些成年人會專門跑來看兒童牙醫,覺得我們態度會更好一些。」
「有幾個同事會接診這些病人,但我只對小朋友比較有耐心,所以從來不接成年人。」
說著,池雪焰想起了什麼,調侃道:「而且,你剛好不需要看牙醫。」
「——你的牙齒護理得很好。」
相親那天他就說過這句話,是他發給賀橋的第一條消息。
兩次都是純粹的玩笑。
可四目相對,同樣的句子落進聽者的耳中,卻有別樣的意味。
齒尖的弧度,淡色的唇瓣,交換的呼吸。
轉瞬即逝的黃昏變得愈發脆弱柔軟,漸漸被夜色侵占,光線無法再照亮整個房間,無聲地跌入大衣純黑的邊角。
池雪焰擦乾手上的水漬,脫掉了白大褂,走近賀橋時,對那道目光里的暗色渾然不覺,而是看向那個精緻的禮品袋。
「我好像聞到了一種很淡的水果香氣。」
袋子裡應該是水果。
池雪焰對帶有甜意的氣味很敏感,不僅是禮品袋,似乎在對方身上也聞到了。
對方抬手將袋子遞給他,低聲道:「在石頭枕旁邊長大的草莓。」
是他中午評論過的那條動態,葉擎今天去過的草莓田。
短暫的錯愕里,伴著賀橋的動作,池雪焰敏銳地察覺到那股香味變濃了。
他驀地笑起來:「草莓運到之後,你是不是親手挑選了一盒?」
身邊人聲線暗沉地應了一聲。
在同樣暗沉的暮色里,池雪焰沒有在意,他仍想著味道的邏輯,順手關掉了燈,準備和等待自己的人一起下班回家。
所以他聞見的香氣來自於賀橋的指間,那是一種洗不掉的殘留餘味。
他低頭凝視禮品袋,想著冬草莓清甜的滋味,近在咫尺的人同樣垂眸凝視著他。
賀橋看著深紅的發尾輕輕拂過白皙頸間,昏暗光線里最強烈的反差,如洶湧潮水傾覆而來。
猶如柔軟的皮膚與冰涼的石頭。
曖昧的距離與潔淨的房間。
還有他想做的,與不可以做的。
第四十二章
過了下班時間的牙科診所里, 不算明亮的燈光拉長一道道偶爾走動的身影。
僅剩幾間亮著燈的診室,病人和醫生陸續離開。
一臉恍惚的助理小俞走出八號診室,依依不捨地關上房門, 將空間留給池醫生和他的愛人。
他剛剛發現了重大秘密,滿心激動不知道跟誰說,一步三回頭地穿過長廊。
走到前台時,小俞總算看到比較熟的同事,連忙道:「安安, 你知道我看到誰了嗎?我肯定是咱們診所第一個知道的——」
前台安安也憋了好一會兒,好不容易逮住一個下了班能閒聊的同事, 而且恰好是從那間診室里出來的。
她眼睛一亮, 幾乎異口同聲道:「小俞, 剛才那個人是不是池醫生的老公?你應該看見了吧?天啊我絕對是我們診所第一個發現的——」
兩聲第一個撞在一起, 兩人面面相覷,靜止片刻後, 又同時笑出聲來。
安安笑完了, 小聲問:「所以那真的是池醫生的丈夫吧,他跟你介紹了嗎?」
小俞老實地回答道:「池醫生說, 那是他的先生,來等他回家。」
安安聽得捧住了臉:「先生誒!好浪漫的稱呼, 突然想起那份喜糖了,我還記得味道很好呢。」
小俞點點頭:「包裝也特別精緻,我捨不得丟,拿來當鑰匙盒了。」
兩人閒聊時, 又有醫生離開診室, 沿著走廊去電梯。
瞥見來人, 前台安安和助理小俞倒很默契地停下了正在聊的話, 禮貌地跟對方道了聲問候。
「徐醫生下班了啊。」
徐白鈞聽見他們剛才在說喜糖,應聲之餘,隨口問道:「又有人要結婚了嗎?」
聽他這麼問,安安的表情隱約有點猶豫。
這位徐醫生來診所快五個月了,起初接觸不深,大家覺得他一表人才,看著素質不錯,後來才慢慢覺出異樣。
一開始,挺多人看出來他對池醫生有好感,一下班就跑去人家診室串門,結果某一天,突然開始跟別人說池醫生和有錢人相親的八卦。
再後來,池醫生結了婚,辦完婚禮回來上班時給大家發喜糖,唯獨跳過了他。
池醫生對小朋友特別有耐心,但平時對同事們的態度很正常,稱不上冷淡,也不算殷勤,維持著尋常的禮貌,有什麼話會直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