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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剛好,我認識他懷裡那個手辦,就想藉機跟他聊聊天,讓他放鬆點。那是一部動畫片裡最強大的角色,有一腦袋紅髮,能將神秘的力量儲存在骨骼和牙齒里,特別厲害,是很受小孩崇拜的一個角色。」
池雪焰說著說著,忍俊不禁道:「然後我才知道,他一直相信著這種儲存力量的方式,所以怎麼都不肯讓別人碰自己的牙,說那會讓他變成一個沒有超能力的普通小孩。」
「他媽媽在旁邊聽他講得這麼認真,有點不好意思,但還是小聲跟他說,讓醫生看牙不會傷害到超能力。」
「原來他媽媽一直守護著這種天真的想法。」
池雪焰頓了頓,笑意清冽:「所以我就想起了我的媽媽,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聖誕老人,因為我媽每年都會把我爸打扮成那個樣子,哪怕我睡著了,也要把禮物放進襪子,才能摘掉白鬍子。」
往事襲來,與沉積一夜的酒精交織,慢慢化作再度湧現的睏倦。
「我看他用力抓著手辦,孤零零地站在牙椅邊上,表情看起來那麼絕望,我就告訴他媽媽,下午再帶他過來。」
「等他們下午來的時候,我已經是紅頭髮了。」
池雪焰微微揚起唇角:「那天中午我都沒有時間吃飯,坐在理髮店裡一邊等頭髮上色,一邊打電話讓朋友去找衣服。」
「我扮成了那個手辦人物的樣子,幸好那部動畫片的造型不算太傻。」
「他和他媽媽看到我的時候,傻乎乎地張大了嘴,眼睛好像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,完全愣住了。」
池雪焰伸手揉了揉泛紅髮熱的臉頰,又努力地保持著話語的完整:「我趁機問他,我給你治療牙齒行不行?他就呆呆地看著我問,這是假髮嗎?」
「我說,你可以摸摸看。他想了一會兒,真的伸出手揪了揪我的頭髮,然後就不說話了,一臉震驚,開始老老實實地任我擺布。」
耀眼的紅髮輕輕顫動,賀橋看出他的睡意上涌,安靜地借出一個肩膀。
池雪焰便自然地靠上來,尾音悠長:「原來當聖誕老人是這樣的感覺。」
輕盈的髮絲划過耳畔,溫熱的嘆息落在頸間。
賀橋聽見他的心跳聲,也聽見自己的:「後來你就一直保持著紅髮?」
「嗯,還挺酷的。」池雪焰小幅度地點點頭,輕笑起來,「診所領導有意見,但是他們也被我震住了,而且,我覺得這算工傷——是為了不配合的小病人染的發,對不對?」
「對。」賀橋含笑附和著醉鬼,「算工傷。」
所以從那時開始,紅色頭髮的兒童牙醫池雪焰成了例外。
他的確是一個最特別的例外。
為了一個相信超能力的小男孩,將漂亮的黑髮染成常常令人生出偏見的異色。
平日裡張揚肆意的人就這樣靠在他肩頭。
靜謐中,錯覺般的怦然心動。
「其實我還有一個硬幣放在手心。」池雪焰忽然說。
又是個奇怪的比喻。
賀橋知道他手裡沒有硬幣。
他耐心地問:「什麼硬幣?」
「屬於賀橋的那枚硬幣。」池雪焰的聲音極輕,「你還沒有告訴我他的故事。」
關於近在咫尺的,另一個賀橋。
或許這才是他一直以來,最想知道的謎題。
話音出口,池雪焰從睏倦里掙扎出來,打起精神等待著答案時,才恍然驚覺一個被忽略的細節。
他們正牽著手,在沒有觀眾的轎車后座里。
他倚在賀橋肩上,側眸望向彼此交纏在一起的手指。
體溫透過皮膚紋理,熱得驚人,在不知何時已十指相扣。
那恰好是賀橋為他受過傷的右手。
掌心早先結的痂已悄然褪去,傷疤處新生的皮膚透著淡淡的、光滑的粉色,有種不易察覺的柔軟真實。
這次牽手與往日的感受截然不同。
而他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。
池雪焰的手指輕輕觸碰著那片溫暖脆弱的傷痕,時間隨之靜了,靜得像隨風流浪的羽毛。
語言忽然變得不再必要。
今夜沒有雨。
可所有積蓄的雨水,仿佛都凝結在此刻的指尖。
第十八章
賀橋安靜了很久。
比起在夜晚的草坪上忽然牽手的那一刻, 這次掌心的相觸要來得更悄無聲息。
而且,似乎是自己主動的。
賀橋沒有在驚醒後突兀地鬆開手,只是思緒漸漸飄到了很遙遠的地方。
第二次見面時, 在喧囂的火鍋店裡,為了證明穿書這件事,他告訴池雪焰一個細節,關於一張小小的五歲生日照片。
他格外清晰地記得池雪焰聽完後說的一句話。
——「如果真是這樣,未來的我一定很喜歡他。」
其實那時候的賀橋很驚訝。
他保留了一個始終沒有告訴反派的秘密。
正如此刻。
漫長的寂靜後, 他選擇了繼續保守秘密。
在池雪焰想要探究真正的他的這個瞬間。
隔著薄薄的白色襯衫,肩頭傳來不斷蔓延的熱度。
賀橋聽見自己沉靜的聲音, 帶著一如既往的溫和自持。
「那是個無趣的故事, 不如一千零一夜精彩。」他轉而問道, 「什麼時候聽下一夜的故事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