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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夜,暴雨傾盆。
傅沉歡在家祠跪了整整一晚。
左腿下的衣料早已濡濕,地上沁出血跡斑斑,他卻一動未動,仿佛一座沉默的英俊石像。
他親手給滿堂排位上的三炷香,最後一柱也燃到了盡頭。
那點火星光亮,在他太祖父的牌位前,徹底熄滅。
……
清晨,傅沉歡從祠堂出來,羅真已經在外等了許久:「少將軍您——您可算是出來了……以後可不能如此糟踐自己的身子。」
「嗯,」傅沉歡低低道,「羅叔有何事?」
「東邊急報,北漠出兵突蘭草原。他們是從東側胡丹小國貫穿借道,直直偷襲東陵五洲。東陵知州還懵然不知,是駐城參將原是從老將軍龍城軍出去的人,覺察有異,第一時間呈上了軍報。」
傅沉歡接過羅真手中的軍報翻看。
他心思沉,不說話時,羅真也不知他是何想法:「皇上下旨由您領兵出征平亂,可是您腿傷未愈,這如何……」
傅沉歡合上軍報:「吩咐下去,明日出發。」
「少將軍……」羅真呆了一呆,看了眼身後的祠堂,痛心疾首的語氣隱隱激動,「你還是要去?何苦做到如此地步……如若老將軍再世,也絕不忍心看你如此!」
傅沉歡淡聲道:「如若不然呢,冷眼旁觀,看北漠鐵騎掃掠至京城麼。」
羅真很想回一個那又怎樣,但終究抿唇閉了嘴。
傅沉歡不再說話。
他守護的不是京城。
他守護的,是京城裡的她。
就算要改換天地,他也不允許戰火燒到她乾淨柔軟的裙角。
「還有一事,」頓了會羅真另提,遲疑道,「今日來人報說,皇上訓斥了太子,罰其在東宮閉門思過兩月。事出突然,卻不知緣故。」
傅沉歡斂眉,垂在身側的手指一點一點捏緊。強行壓制的陰鷙戾氣陡然翻湧,引得大腦尖銳刺痛。
他不由身形微晃。
「少將軍!你怎麼了?」羅真瞧著不對勁,連忙上前。
傅沉歡微微抬手制止他。
方才一瞬間,頭疼欲裂劇痛入骨,腦海中閃回許多似熟悉似陌生的畫面——殘破的木箱凌亂堆在一起、揮不去的血腥氣、滿牆漆黑沉重的刑具、永遠不見天日的黑暗。
一絲奇異的絕望莫名纏裹在心頭,傅沉歡沉默將其盡數壓封心底。
「無事。你下去吧。」
傅沉歡眉宇平靜,長睫微斂隱去眸中漣漪。
連日噩夢和偶爾浮現在眼前的陌生畫面,他能察覺自己身體不妥似乎並非食骨金的緣故。
像是記憶有損。
日後還是請段淮月來一趟——只是絕不可弄出太大動靜,諾諾若是知道,又該擔憂他了。
縱使這情形里,念著那個名字,傅沉歡仍忍不住眉目溫軟,靜靜翹了唇角。
安王府。
北漠突襲的事黎諾得知消息是最早的。確切的說,她不是「得知」消息,而是本身就對這個節點再熟悉不過。
北漠早與胡丹勾結,自知北面銅牆鐵壁進攻不得,便悄悄繞道偷襲,從已向它附屬稱臣的胡丹國腹地無聲無息穿過。
「傅沉歡的黑化值那天劇烈波動,可惜最後停在99%,好在咱們的計劃走到最後一步了,也沒什麼。」系統還是平常沒心沒肺的語氣,「恭喜你啊姐姐,這和原書他起兵謀反的節點基本沒差多少時間。傅沉歡看到你受傷害黑化值都會猛增百分之二十,等到他平亂歸來看見你的屍體,一定會徹底黑化。」
黎諾應了一聲,垂眸思索。
系統:「你怎麼了?」
「我在想……他還會去平亂麼?」
「為什麼不?」
「到這一步,他怎麼可能還願守護京城?現在的黑化程度,難說他是不是已經在想謀反之事。如果京城有外敵做亂,他會更有藉口,為什麼還要奔襲千里去平亂呢?」
「很難理解麼?」系統說,「因為京城有你在啊。」
黎諾抿唇看向窗外。
它一句話,將她這幾日壓埋在心底的情緒翻湧出來。
她給予他不帶絲毫真心的算計——他卻在她最絕望無助的時候,如神祗降臨般護住了她。
而她,還要繼續將他推向最萬劫不復的深淵。
黎諾揉揉揉眉心,她不想考慮這些,每次一想就覺得煩躁無比。偏偏系統還來添火:「姐姐,你不是對傅沉歡動心了吧?」
如果系統是個人,黎諾真想踢他兩腳:「沒有。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,我來這不是交朋友的。」她歪在椅子上,有氣無力,「我就是覺得有點累,煩,想立刻回家一分鐘都不想在這多呆。」
是啊,好在……走到最後一步了。
她打開控制面板,看著工作計劃一排完成紅勾,只剩末尾那一條——「最後一刀。」
……
黎諾是第一次在白日拜訪傅沉歡的將軍府,她規規矩矩寫了拜帖。
很快,裡面出來一個白淨靦腆的青年,行禮:「見過小郡主,屬下蕭沖。您不必這麼守規矩,直接進來便是。」
原來他是蕭沖,傅沉歡最忠心的下屬。黎諾多看兩眼,嗯,果然長了一副老實忠義的面相。
「將軍在上書房商議軍務,屬下帶您過去。」
黎諾問:「會不會打擾他?我沒有要緊事,等他忙完再去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