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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王府受的虐打折辱,不止;
戰場上刀劍劈砍的無數傷痕,不止;
青犽撕咬,不止;
金砂穿骨,不止;
漫長時光中,他一一細數過的痛苦全部加在一起,在此刻也遠遠不止。
很多不理解的事情在這一刻通通有了解釋。難怪重逢後她那麼快便說喜歡自己,難怪自己耗盡心力尋找背後勢力卻遍尋無果。傅沉歡想起剛剛到凌釗那裡夜晚時做的噩夢——原來上天早有示警,是他愚蠢不自知。
傅沉歡沉默很久,似乎陷入呆滯,好半天,他才笑一下。
他短促笑了聲,有些茫然地略一掃視,像找方才是誰在發笑一般,很快,他愣愣轉了轉眼睛,唇角微勾,一串低沉的笑聲自胸腔流瀉而出。
於無聲處的癲狂和慘烈,笑的眼角都生出了些水色的碎光。
傅沉歡慢慢抬手捂住心臟,他能感覺到那裡漸漸鼓動起熟悉的異樣,無數細小的金砂如根根鋼針流轉在血液,一點點向外擴散,很快席捲四肢百骸。
食骨金被催發了。
但比起他靈魂所受的凌遲,他只覺食骨金髮作實在微不足道。
傅沉歡喉結上下滾動,將那一口即將噴出的瘀血從容壓了下去。
攤開手掌,強勁的內息遊走在經脈之間——即便知道這樣做會加速生命消逝,他也只覺得痛快。這是他第一次,毫不遲疑地動用內力壓下毒發。
從前他覺自己不配,每一次毒發的慘痛,都是他懲罰自己一遍遍品嘗諾諾被青犽撕咬的痛苦;後來他是捨不得,並非捨不得自己,而是怕自己太無用,若連自己身體都保證不了,何談保護諾諾。
但現在,他已經如此了。想讓自己少痛些,這總不過分吧。
傅沉歡默默壓制半個多時辰,直至平息,都沒有驚動任何人。
血脈中的痛楚漸漸消去,心臟的慘痛卻沒損減分毫。傅沉歡面無表情將信按原樣折好,放進信封。
略頓了頓,慢慢伸手拿過一旁的小木盒置於掌心。修長手指蒼白,一點一點細細摩挲。
這木盒被他如珠如寶存了七年,時時拂拭,原本尖銳的稜角也早就被多次輕撫成圓潤平滑。
面色慘白的男人久久靜坐,如豆的燈燭安寧長亮,光打在他一側臉上,一面鍍著暖黃金光顯得溫潤柔和,另一面隱藏在黑暗中,儘是陰冷妖冶。
「咔噠」一聲,傅沉歡眉眼一動未動,卻是五指驟然發力,脆弱的小木盒在他掌心瞬間碎成雜亂木片,竟被他生生捏碎。
尖銳的木片扎進掌心,他冷漠面色一一拔.出——半晌,猝然閉眼。
很快,那些帶血的碎片被無聲收進懷中,他低下頭,緩緩捂住那些隱藏在衣襟下碎裂斑駁的木片,就像捂住自己破碎的心。
……
太陽的第一縷金光出現在地平面時,黎諾醒過來。
這一晚上睡得不算踏實,原本她就沒休息好,半夜裡走個來回,心情大起大落,本就吃不住的身體更是虛弱。
黎諾起來呆坐了會兒,默默盤算良久:從這裡回到京城,這一路上大概是沒什麼機會。他們剛剛有這樣的不愉快,加上龍州軍實力強大,這一路回京並沒什麼可利用的事件,看樣子只有到京城再想辦法了。
說不著急當然是假的,但黎諾也清楚,急是沒有用的,只有沉住氣,才有可能翻盤。
想了一會兒,她默默穿鞋下地,打算去看看傅沉歡。
他們兩個營帳緊挨著,出來後走兩步便到了發揮出營帳門口,黎諾先喚他一聲:「沉歡哥哥,你醒了嗎?」
傅沉歡一向醒的早,這個時辰他必然已經起來了。黎諾之前幾乎天天來,一般都是問過一句後便自己打簾進去。
「沉歡哥哥我跟你說……」她笑著走進來,像歡快的小黃鶯撲騰著翅膀來到心愛的人身邊,還沒照面,已經忍不住打開話匣子。
想見的人就在那裡坐著,正目不轉睛盯著自己。
黎諾腳步越來越慢,臉上盈盈的笑容也漸漸消散。
——他神色不對勁,簡直比昨日清晨時還不如。
身上穿的還是昨夜走時那身利落的黑衣,墨發高挽,額前卻有兩縷髮絲垂落,俊美英朗的臉龐略有憔悴,看上去他不像是剛剛起床,倒像在這裡坐了整整一夜。
黎諾聽見自己有些僵硬的聲音:「沉歡哥哥,你怎麼啦……」
從黎諾進來,傅沉歡的目光就沒在她身上挪開。漆黑的眼睛裡遍布紅血絲,讓他目光顯得漠然。
黎諾害怕了:「怎麼不說話呀?沉……」
傅沉歡拿出了一封信。
黎諾目光所及,大腦轟的炸開。他拿出一封信,卻像是拿出一份判決書,判決的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,刑罰是殺無赦。
「你、你怎麼……」黎諾看著那封完全出乎意料的信,仿佛被人打了一棍,她絕想不到傅沉歡到了現在還將那隻木盒隨身攜帶。
現在木盒已開,再想為什麼已經沒必要了。
傅沉歡道:「六年前,半年為期,做一場任務。目的是讓我推翻前朝統治,登臨帝位。這次回來,又要做什麼?」
黎諾早已慘白了臉色,囁嚅著說不出話。
「說說看。第二次回來,是什麼目的?」
傅沉歡給了黎諾很長時間,看見她緊緊絞著雙手,唇色越發蒼白,早已痛到麻木的心臟仍然不爭氣的悸動憐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