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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今天所做的事情,只不過仗著自己為人所求才任意欺凌,不僅愚蠢自大更是心胸狹隘,你算的什麼得道高僧?你還忝顏在你先師親筆所書的古亭下揮鞭傷人,若你的先師泉下有知,也只會因你這個傲慢的弟子而羞愧難當,枉你精讀多年佛法,卻只修出來一個自以為是的狂妄之徒!」
黎諾一點情面也沒留,說完,再不看渡厄一眼,拉著傅沉歡轉身便走。
「施主請留步——」渡厄連忙開口。
黎諾回頭,臉色陰沉得很,「還找罵?」
渡厄一手擦了擦額上的細汗,早在方才他已聽得滿臉羞紅,此刻連聲道不敢。
他向下首的一位弟子招手,那弟子機靈的很,立刻上前,從懷中取出一物什雙手奉上,渡厄接過,抿了抿唇。
他走上前兩步,臉仍然通紅著:「這是龍角赭,還請二位收下。」
「老子不要!」
黎諾惡狠狠地說了一句,旋即一咬唇,深深吸一口氣,「我才不在乎你的破藥,如果今天只是你我之間的事,我便是從這跳下去,也絕對不會要你的東西。」
她指了指傅沉歡,「這是你欠他的,給他!別給我。」
渡厄將頭低的更低些,微微調轉了方向,雙手遞給傅沉歡。
傅沉歡接過,低聲道:「多謝。」
「謝什麼謝,」黎諾忿忿戳了下他的腰,「他這麼欺負你,跟他說什麼謝。」
渡厄張了張嘴,只覺臉上燒的厲害,但身處此地又當著眾多弟子的面,他實在覺得,即便羞愧難忍也要將話說清楚:
「施主方才所言,如同當頭棒喝,貧僧才發覺自己苦修已久,竟已閉目塞聽,連內心也封閉了。貧僧羞愧難當險些無顏面對佛祖,幸虧施主今日點醒叫人猶如醍醐灌頂,讓貧僧感激不盡。」
黎諾上下掃了他兩眼,沒說什麼,轉頭仰望傅沉歡。
渡厄也算知趣,微微抿了抿嘴,對著傅沉歡雙手合十:「是貧僧著相了,今日種種無禮,望施主勿怪。」
傅沉歡道:「無妨。」
無妨無妨,無什麼妨,黎諾忍不住瞪了傅沉歡一眼。
不過,看這和尚這樣說,她便直接開口,「他傷得重,夜間山路更難行走,煩請大師為我們空出兩間僧舍,今夜我們便在此借住了。」
黎諾原本就覺得在此留宿一晚才是上策,此刻見對方誠心道歉,才將這想法說出。
傅沉歡動了動唇,到底沒敢說什麼。
渡厄點點頭:「理應如此。」
「煩請大師備下熱水紗布及傷藥。」
「好。」
黎諾拉著傅沉歡手扯了扯,「走了,我帶你走。」
我帶你走。
這世間最美好的字句,皆從諾諾口中說出。
傅沉歡低頭,不動聲色微微輕翹唇角,這一天風雨淒清滿身傷痛,如果最終的歸宿落在這四個字上,那也實在幸運而值得。
黎諾將傅沉歡小心地扶到亭中,這裡能稍稍避些風雨,也能讓他坐一會——即便她不是他,但凡想想也知道,他正承受著多大的苦楚。
走出兩步,傅沉歡低聲試探道:「諾諾,我有事想說。」
自從她說「我再也不理你」這句話後,他根本不敢再多說什麼,她怎會知道,這幾個字是他心上從未癒合的疤。
黎諾哪曉得傅沉歡的恐懼,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:「怎麼了?有事就說呀。啊……是我弄痛你了?」
「不是,」傅沉歡道,「你體弱,這裡條件有限,我擔心……」
「這個沒什麼,我之前已經考慮到了,我身子太不爭氣,萬一又暈倒,那可真成笑話了。來之前我管段大夫拿了藥,能挺住的。」
傅沉歡眉心微擰:「什麼藥?會不會……」
黎諾哎呦一聲:「你少說兩句,知不知道自己臉色差成什麼樣了?」
她將傅沉歡扶到涼亭中坐好,彎腰湊近仔細瞅了瞅,「你是不是很冷呀?身上是不是很疼啊?再忍一忍,等一下他們把房間收拾出來,我們就可以過去了。」
傅沉歡微微笑起來,他臉色依舊蒼白,但眼角眉梢的溫柔,卻為他平添幾分鮮活生氣。
他說:「諾諾,你別擔心,我很好。」
既不冷,也不疼。
只有滿腔歡喜。
黎諾一頓,實在不知他這個「很好」是怎麼說出來的。
忽然,她想起什麼站直身子,招呼原樂:「樂樂,霍雲朗不是還在山下嗎?你幫我下去跟他拿些王爺平時用的藥,嗯……再拿一些吃的,還有厚實的衣衫。」
原樂早就不想在這呆,答應一聲轉身便跑,兩三下就沒影了。
黎諾回頭,挨著傅沉歡坐下,「手給我。」
知道她要做什麼,傅沉歡眉目溫軟,慢慢將手伸出去。
黎諾細白的兩指搭在傅沉歡腕脈上,探了一會兒,她聲音低落,「傷得這樣重,這該有多疼,你怎麼可以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啊……」
傅沉歡見她語氣如此,心中一揪,忙不迭道:「諾諾,你別難過,這……沒什麼的,我幼時常挨鞭打,已經習慣了。」
黎諾一怔,旋即怒道:「什麼習慣?這種事怎麼能說習慣?你、你這也算哄我呀?!我不是跟你說過,你這樣會讓我難過的!」
至此,她也不知為何,話音剛落已有哽咽之意,眼圈真的紅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