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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拼了!殺了北人!」
「北人滾出江陵。」
「天殺的,你們還我兒,還我孩子他娘!」
身在這樣的家國,裴安無比清楚如何激怒民眾,命是自己的,自己都不知道知道防護,甭想指望別人。
北人在江陵有七八千,南人有十來萬,今日北人來了一千人,南人便能來兩千人,三千人……
平日裡南人忍讓,那是因為知道忍一時之氣,能保全家安寧,一旦底線被踩,光腳不怕穿鞋的,人要豁起命來,不容小窺。
眼見南人同北人廝打了起來,場面不可收拾,知府急得跳腳,「裴大人,亂了!你這不是在幫卑職,是在要卑職的命啊。」
裴安起身,提步往知府內走去,聲音平淡,「這不挺好的嗎,百姓動亂同北人滋事,與知府無關,與皇室宗親和朝廷命官也無關,姜大人放心,聖上追究不到你頭上。」
南北兩國百姓一鬧起來,趙炎便拉著邢風躲在了衛銘的身後,見裴安成功挑起事端拍屁股走人,兩人跟著擠進了知府。
姜大人哪能罷休,這打起來,追究還是他知府的事,緊追著三人追了一段,追到了前院的廊下,突然駐步,高聲喚道,「裴大人。」
那一聲語氣激動,還帶了一些憤慨,裴安不由停下了腳步,身後的趙炎和邢風也回了頭。
姜大人立在長廊入口,腰杆子比起往日挺拔了幾分,似是忍無可忍,再也不想同他這般周旋下來,朗聲道,「裴大人當真能對這樣的天下,視而不見?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南國被侵占,百姓被欺壓,婦孺被欺凌而無動於衷?當年那個七歲作詩,句句佑我南國的少年才俊,當真就不存在了?」
十幾年前,他曾目睹過他作的那一首愛國的詩詞,被世人贊為奇才,多少人誇他是將來的國之棟樑。
他不相信,一個人即便有了變化,可骨子長在那兒,根變不了。
裴安立在圓柱的陰影里,陽光照不到他身上,他眸子抬起頭,看著遠處刺眼的光線,有瞬間的失神,陳芝麻爛穀子的事,虧得他姜兆還記得,如此一回想,那段風光瀟灑不諳世事的歲月,竟離自己如此遙遠了。
裴安腳步忘了挪動。
姜大人繼續道,「令尊裴國公,曾經臨安的節度使,我南國的大英雄,一生心懷天下,當年先帝被殺,各地節度使蠢蠢欲動,紛紛起兵,欲要圈地稱帝,只有裴國公惦記著天下蒼生,無私接回聖上,將其安置在了臨安,為此天下安定了十幾年,虎父無犬子,卑職不信裴大人心中,當真沒有我南國的黎民百姓。」
裴國公鼎鼎大名,倒是誰都認識。
為國為民無私奉獻確實不假,但要稱他為大英雄,裴安認為有點牽強,自己的妻子,家人都沒能保護住,最後還死得那般窩囊,實在算不上什麼英雄。
自己也一樣,連自己的母親都遭人侮辱了,有何本事去護南國的百姓,南國的婦孺。
他從未給過任何人希望,這番寄厚望於他,著實讓人慚愧,裴安退了一步,對上姜大人期待的目光,抱歉地一笑,「姜大人若是有什麼想法,今兒寫個摺子,明日我帶回去稟奏聖上?」
他說完,沒再去看姜大人頹敗的神色,轉過身,頭也沒回。
趙炎愣了好一陣,才反應過來,忙追上去,「裴兄,你明日要走?我可有好些事要同你說,誒,你等等我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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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府門口動亂的那陣,芸娘已經不在城內。
午飯後她被姜夫人叫去了王家老宅,王荊陪著一道,姜夫人倒是沒有誆騙她,一到老宅,芸娘便看到了門前的一匹靈馬。
同人一樣,好些年不見,閃電明顯老了許多。
當年幾乎是它和母親陪著她度過了整個童年,如今母親走了,只剩下了它一個,像是多年未見的親人,芸娘鼻頭驀然一酸,緩緩地走過去,伸手摸了摸它的臉,輕聲喚道,「閃電。」
隔了這麼多年,到底是還記得,閃電仰天長嘶了一聲,低下頭不斷地去蹭她的掌心。
這馬兒極有靈性,當初王夫人派人送回來時,它哪兒都不去,只願意呆在王家老宅。
姜夫人立在一旁,嘆息道,「閃電已經在這兒等了四五年了,一直不見你母親,鬱鬱寡歡,加之上了年紀,已不如當年能跑。可馬不跑,很容易得病,你姨父時不時讓他馱一些糧食去城外,不趕路,來回兩日,也不是什麼累活兒,它倒也願意。」
芸娘聽著,心疼地抱了抱它的頭,哽了一下道,「別等了,母親來不了了,我來了。」
一人一馬,隔了五六年才相見,見面時,早已物是人非。
芸娘抱了它一會兒,待情緒緩了下來,才牽住它的韁繩,「閃電,還能載得動我嗎?」
閃電仿佛聽懂了,蹄子原地開始打轉,朝她噴著氣息。
芸娘小心翼翼地翻上馬背,本想它讓在院子裡走上兩圈便罷了,誰知一坐上去,閃電似是想向她證明自己還行,馬蹄子一揚,突然衝著門外跑了出去。
王荊趕緊上馬追上。
芸娘不知道它要帶自己去哪兒,只見它沿著街巷,一路往城門外跑去,也沒阻止,它一向有靈性,一定是想帶她去它經常去的地方。
王荊起初還擔心它亂跑,見其熟門熟路地穿過街巷,多半也知道它要去哪兒,便也放下心來,跟在了身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