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0頁
見完鍾清,芸娘去找了張治,直接開門見山問他,「張大爺怕死嗎?」
張治嗤聲一笑,「草民這條命苟且活著,全靠一腔仇恨,死不怕,就怕報不了仇。」
芸娘點頭,「既如此,張大爺便將你和皇后的事,事無巨細,一一告訴我。」
—
芸娘登船之時,裴安早已到了江陵。
知府姜大人聽手下的人稟報,裴大人帶著兵馬來了,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,再三確認說的是裴安,才趕緊騎馬去了城門。
姜大人爬上城門,見底下烏泱泱一片,少說也有兩千人,雖都穿著百姓的衣裳,可無論是氣勢還是拿刀槍的姿勢,都像是經歷過戰場下來的朝廷兵馬,再看前面馬背上身穿墨色勁裝,一身英姿的人,當真是裴安後,姜大人一臉意外,激動地從樓上滾爬下來,急忙讓人打開城門,「快、快開城門,迎接裴大人......」
見到裴安,姜大人第一句話便是問,「裴大人可算是想明白了,張治呢?」
「死不了。」裴安回了一句,打馬入城,到了知府才問姜大人,「少夫人呢。」
姜大人一愣,疑惑地道,「少夫人不是去找裴大人了嗎,沒遇上?」
從襄州到臨安,得經過江陵,日前,芸娘突然從襄州回來,門都沒進,只同他和姜夫人打了一聲招呼便走了,同行的還有一位不認識的年輕人,叫鍾什麼來著,姜大人見裴安臉色一僵,猜到是真沒遇上,趕緊稟報導,「裴大人上回走後,夫人便帶著裴家軍,去往襄州支援顧老將軍,日前,夫人又突然帶著童公子和婢女,打道回府到了江陵,說要去臨安,卑職倒是問了一句,夫人說,皇帝已對裴大人生了疑,將老夫人接進了宮中,她必須得回去。」
又道,「對了,隨行還有位鍾公子。」
裴安兩邊太陽穴一跳,眼睛陣陣發花,「什麼裴家軍?」
姜大人恍然一悟,知道他還不知情,解釋道,「裴大人不知,夫人已將王荊的兩千兵馬,改成了裴家軍,說要替裴家正名,就算是死,也要以裴家少夫人的名義,刻在裴家的墓碑上。」
裴安幾日沒歇息,滿臉的風塵和疲倦,雙眼也熬成了血絲,聽完腳步頓在長廊下,半晌都沒挪動。
姜大人見他此番反應,大抵猜到了他回來是為何意,又不太確定,「裴大人回來,是為了找夫人?」
那他帶來的那些兵馬又是從何而來。
裴安沒應,實在太累,走到邊上廊下的一排靠椅上坐下,歇息了片刻,問道,「襄州什麼情況?」
姜大人本想讓他進屋再說,見他如此神色,也不敢再多說,答道,「顧老將軍半路折到了襄州,加上兩千裴家軍,北人的兩萬人馬暫且退到了十里之外。」
裴安側頭將腰間芸娘給他的那枚翠綠玉佩,取下來,遞給姜大人,「交給顧老將軍。」
外面的兩千人馬,都是曾經的顧家軍。
裴安當夜從鄂州返回,快要跨過鄂州地界時,突被一群人舉著火把追了上來,見到他便問,「可是顧老將軍有召?」
芸娘給了他那塊玉佩後,裴安一直掛在腰間也沒遮擋,落入了不少人眼睛,跟前的一夥兒,便是認出了此物,追上來,攔住了他。
原本以為不過是一枚祖傳的美玉,如今方才得知,是顧老將軍當年留給部下的聯絡之物。
物歸原主,他將玉佩還給顧震,有了這些兵馬,再加上光州明春堂的人,他當也能撐一陣。
姜大人伸手,還未接過來,底下的侍衛跑著趟子,匆匆來報,「大人,前方襄州來報,顧老將軍不幸中了箭,如今是裴家軍王荊在守。」
姜大人一震,一股涼意,瞬間從頭竄到了腳,捏著喉嚨口問,「顧老將軍人怎麼樣了?」
裴安的眼皮也跟著一跳,手中玉佩沒遞出去,收了回來。
侍衛暫且只收到中箭的消息,稟報導,「只說中了箭。」
姜大人無力地往後退了兩步,哀痛一聲,「我南國當真要完了嗎。」顧老將軍那麼高的年歲,中了箭,豈能輕鬆。
裴安遲遲沒說話。
世道一亂起來,完全不照著你想要的路子來,一樁接著一樁,將人逼得難以取捨,若是以前,他沒有什麼好猶豫的,從江陵回到臨安,一刻也不會停留,如今呢,牽絆太多,只因心頭有了那麼一個人,做起事情來,便也要考慮到她,不只是她,還有她在乎的人。
父母都走了,留下了一個不親不熱的老夫人,顧老將軍若是死在了戰場上,她算是徹底一無所有了。
她用盡了自己所有的籌碼,頂著裴家少夫人的名頭,去往襄州時,必然也是賭上了自己的性命,為的是想替他裴家正名。
記得她曾替他抱不平,「若是阿舅阿婆還活著,郎君定是臨安城內鮮衣怒馬的尊貴公子哥兒,若那時候遇上,也不知道郎君會不會看得上我。」
她說,這世間萬物,唯有太陽它從不分善惡,普照眾生,人人都能觸碰它的資格,是黑暗還是陽光,全憑自個兒怎麼想。
誰不想活在陽光底下。
曾少年時,他確實也有一腔愛國之夢,夢想著天下安定,山河永固,只是這樣的念頭,早就被仇恨淹沒,沒了蹤影。
這些夢委實也算不得什麼,但他這般回去,顧震一死,他如何向她交代,她縱然不計較,他也良心不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