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芸娘雖不喜歡看《孟子》《春秋》之類的人生哲理、君子謀略,但不代表她沒讀過。
是他逼著她獻醜的。
「古人云,治國者必以奉法為重,褒善貶惡,可五年前同北國一戰之後,皇上一心主和,一味只貶罰武將,推崇重文輕武,武將一派幾乎無立足之地,朝堂局勢失衡,文臣沉沒於心計,無心治國,中立一派看不下去,卻又不懂迂迴之術,言辭犀利,句句緊逼,皇上對這一批愛國老臣又怕又厭,郎君此時出現,以替陛下剷除忤逆者為由,對以秦閣老為首的中立一派下手,正中皇上下懷。」
她看了一眼身邊神色逐漸肅然的少年郎,又道,「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也,千人同心,則得千人力;萬人異心,則無一人之用,如此下去,只會引起更多的民怨,建康便只是個開端,世人百姓都能看得明白,知道郎君此舉乃『奸臣』所為,是在助紂為虐。郎君如此聰明,怎看不明白呢,如此做,恐怕只有一個目的,便是郎君的本意正是如此,想等著看這天下大亂,改朝換主。」
而之所以世人都明白,卻沒選擇這一條路,一是因沒人能有他這樣的本事,二是沒有幾人像他這般豁得出去。
芸娘說完,馬車內安靜地落針可聞。
裴安緊緊地看著跟前比他矮了大半顆頭,又花容月貌的小娘子,心底再一次對她,萌生出了意料之外的震驚。
良久,他開口,「誰告訴你這些的。」
邢風?
她連看個書都打瞌睡的人,不該懂得這番大道理。
只是邢風連這些都同她講了,那她還敢嫁給自己,看來當真是被逼到了絕路,勇氣可嘉。
「不用誰告訴我,書上不就這般寫的嗎。」芸娘往他身邊一移,伸出一根手指頭,粉嫩的指尖,點在他手裡打開的書頁上,輕聲道,「這兒。」
被她手指頭點到的那句,正是:得民心者得天下......
裴安:......
他盯著她飽滿的指甲蓋兒,興致徹底被勾了出來,低聲問她,「如此說來,我豈不是很危險,你怎不怕?若被牽連,該知道是什麼下場,抄家,滅九族,乃至王家整個家族都保不住。」
他可算承認了。
芸娘完全沒被嚇唬到,先給他樹立了一對夫妻該有的榜樣,「又何妨?人固有一死,或重於泰山,或輕於鴻毛,既結為夫妻,無論郎君做何選擇,身為妻子,都該給予理解支持,永不背棄。」
她與不與他成親,就憑王家這兩千人馬,遲早也不是個省心的家族,談不上誰牽連誰。
他看著她信誓旦旦的臉,似乎今兒才第一次將她瞧清。
之前倒是他低估了她,本以為她僅僅是不同於旁的小娘子,目光看得長遠一些,有些小聰明身上,懂得替自己謀劃。卻不料她心思如此活泛,不僅將朝堂的局勢看得清清楚楚,還學會了拿捏人心。
他隨性合上書頁,轉過頭雙眸離她的側臉,五指不到的距離,盯著她熙和一笑,「那我要多謝夫人,能娶到這麼一位善解人意,甘願同生共死的小娘子,是裴某的福分。」
芸娘聽不出他那話是褒是貶,只感覺他靠自己太近,耳根一紅,挪開了一些,點頭道,「嗯,不客氣。」
裴安:.....
她確實不客氣。
興致一起來,他不想滅下去,繼續逗著人,故輕嘆了一聲,「原本還不知如何同夫人開口,今日既然被你瞧了出來,我便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,謀逆之路艱辛,稍有不慎,萬劫不復,你我夫妻二人既已同心,對於日後,夫人可有什麼妙計可獻?」
她頂多就是出兩千個人,費腦子的事,她做不來,也不想。
再說,他是狀元出身,也用不著她在他跟前班門弄斧。
芸娘忙搖頭道,「我不行。」
他慫恿道,「怎麼不行了,無妨,說出來我聽聽。」
造反能是一般人隨便出點子的嗎,出的不好,便要血流成河,提頭去會閻王,芸娘依舊搖頭,「我都聽郎君的,郎君說什麼就是什麼。」
「就不怕失敗,掉腦袋?」
她一貫不太擅長未雨綢繆,除非事情到了跟前,火燒腳背了,腦子才會動起來。
並非不怕死,而是以後的事,實在是誰也說不準,成功失敗,五五對半的機會,還未起事呢,去憂心失敗,未免太早了些。
她不動聲色地躲開他呼在她頸側的氣息,看著對面被山路顛簸得露出一角的車簾,徐徐解釋道,「嫁給郎君之前,我被關在院子裡,哪裡都去不了,我便想著,要是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,哪怕只有一天,要我死了也願意,後來我走出了院子,自然也不會當真去尋死,但從此知道了什麼是滿足,也明白了何為安於現狀,懂得珍惜當下,如今我所過的每一日自在的日子,我都當成是多賺回來的。」
一條耀眼的光線,從窗戶縫隙里鑽進來,冷不丁地劃在她眼睛上,照得她一排睫毛又長又密,眼底清澈見底。
「我能嫁給郎君,是我從未想過的福分,成親後郎君不僅沒限制我的自由,還帶我走出了院子,走出了臨安,之後,還會去到更多的地方,至於咱們今後的結果會如何,我真沒去想過,當下郎君給我的生活,於我而言便是我最想要的,就算將來有一天真死了,我也了無遺憾,絕不後悔。」